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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秘的周先生(2)


  周名倫一到嘉鄴地面,便住進了重修的南湖樓,引起眾人的種種猜測,直覺告訴沈芸,這位神秘的周先生鐵定是跟孔家有些掛連。他此來嘉鄴鎮,豈會想不到幾家樓主在此隆重相迎?他偏要虛晃一槍,掃一下眾人的面子。以前南湖孔家敗落時,其他四樓非但沒加以援手,反倒火上澆油,致使南湖樓被迫出賣藏書,孔家少爺孔一白流離失所。聯想到今天情形,這其中利害就大可玩味了,想清楚這一點,沈芸對這位周先生是越來越好奇了。

  雨童卻是對父親的做法大為不滿,午飯也賭氣不吃,沈芸和子軒很是費了番口舌才說得她消了氣。沈芸對周名倫的去來倒是不著急,不管他懷有何種目的,既然肯露面,便意味著他不 想再隱身背後。該來的總是要來,只是早晚的問題。

  周名倫的請柬卻是下午送來的。來人是個穿中山裝的年輕人,彬彬有禮,一再說明上午周名倫沒直接來敖府的原因,不外乎是長途跋涉有些勞累,又不知有人在碼頭相迎,故而直接回了宅子。再三代周名倫道歉後,又遞上請柬,請人去出席今天的晚宴。請柬裝于桃花心木的盒子裡,一打開,深紫色絲絨襯墊,請柬端正地放在中間,約占盒子大小的一半,竟是用黃金鑄造,厚約一公分,上面的文字也是精心鑄雕,寫著宴會的地點、日期。如此貴重的請柬 ,敖家一門老小尚是首次見到。

  沈芸見這一樁又帶來了顯耀壓人的意思,便知道今晚這宴席不簡單,後聽說其他樓主也在邀請之列,更認定了這一點。周名倫顯眼並沒把敖家太放在心上。儘管對他此舉頗有微詞,但沈芸還是決定去看看,人家父親既然來了,周雨童再呆在府中便不合適,子軒和她借送雨童 之名前往,倒也不卑不亢,正取其中。

  黃昏時,沈芸、子軒、雨童連同子書四人便坐了船趕去周府。算著,孔家也敗落了十八個年頭,若非舊宅子還保留著,嘉鄴鎮上的人只怕早把這個家門給忘腦後了。沈芸有幾次曾坐船經過,看著那舊宅想起孔一白,也不免落下幾聲歎息。

  南湖樓位處正南,呈四方形,一半土地伸進了水中。原先荒廢的莊園如今已經是煥然一新,電燈將每個角落照得如同白晝。站在門口迎賓的是四對青年,男的穿灰色中山裝,女的是白色中山裝,身子站得筆直,他們見周名倫的隨從居然這樣打扮,都有些稀奇。

  一跨進莊園的大門,四人便被眼前的開闊設計震懾住了。跟敖家園林的古典風格相比,這處莊園則明顯是西洋風格,一時間,子軒和雨童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站到了歐洲的土地上。樓房是三層白色建築,前面一個偌大的草坪,園中走道縱橫,挺直如箭,兩邊爬有碧綠的蔓藤,種著紅玫瑰、白玫瑰和素馨花。中央有一座噴泉,用白大理石築成,上面鏤著精緻的雕刻。一尊人像,由圓座托著,矗立在池子中心,把水花噴射到半空,水花從高處落下,就像 雨點般,發出淙淙的聲響。

  在白色的羅馬柱下,身穿統一裝束的銅管樂隊正在演奏著迎賓曲,穿馬甲、打蝴蝶領結的侍應生手端託盤,穿梭在人群中。千心閣主、西風堂主、太月院主已經先到,正惴惴不安地圍著一個人寒暄,顯然不習慣眼前的種種。他們見到沈芸帶著家人來到,方舒了口氣,紛紛說 :「周先生,敖家的人來了。」

  沈芸看到那男人的背影時,心便咯噔一下子,那高矮居然跟孔一白有些像,那人轉過身來,白色硬領配紅領帶,穿一條黃色馬褲,頭髮光亮平滑,濃眉大眼,鼻樑高挺,戴一副金邊眼鏡,蓄著兩撇鬍子,沈芸的心才慢慢沉了底,雖說已過十八年,她還是一眼就辨認出,這周 先生不是孔一白。

  周名倫看到女兒回來,扔下幾家樓主迎了過去。周雨童高興地叫了聲:「爸爸!」周名倫哈哈一笑,擁抱著女兒,跟她做了西式的貼面禮。隨後,兩人便熱切地用英文交流,只把幾個樓主驚得目瞪口呆,在他們看來,這對父女的舉止確實有些驚世駭俗。

  沈芸看著周名倫的一舉一動,神態語氣跟孔一白還是有點相似,不禁又疑惑起來。周雨童拉著父親的手走到他們面前,一一介紹。周名倫眼光落在沈芸臉上,停了會兒,才轉向子軒子書兄弟倆,嘴裡客氣著。沈芸矮身一揖:「周先生人還未到敖莊,就給敖莊帶來了一片光明,方 圓百里的老百姓都想一睹周先生的尊容啊。」

  周名倫哈哈一笑:「早聽說敖家三奶奶巾幗不讓鬚眉,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諸位,裡 邊請!」

  飯廳同樣是西洋風格,長條餐桌,上面擺著鮮花和發亮的餐具,旁邊站著穿潔白衣服的侍女。因為不是圓桌,便不好排座次,幾位樓主都有些局促不安,沈芸看到桌上又是刀又是叉的 ,便笑道:「周先生不會是想請我們吃西餐吧?」

  周名倫捋著鬍子說:「正是,想各位幾十年如一日地吃蘇州菜,必定有些膩,換換口味,品 嘗一下西式大餐,卻也是一樂。」

  幾位樓主聽他這一說,臉色都有些陰,這周名倫不是存心戲耍他們嗎?雨童和子軒久未吃到西餐,正有些嘴饞,自然滿心樂意。只見沈芸正色道:「周先生,你喜歡用什麼來招待賓客,我本無權參言。只是我等習慣使然,還是喜歡吃蘇州菜。先生若是執意用西餐待客,就有些差強人意了。我在敖家多年,多少也學了些道理,君子以禮待人,何況各樓主白天已經等候周先生多時,各位前輩嘴上不說,心中還是會小看周先生,這不是別的地方,這是嘉鄴,哪一家不是書香門第藏龍臥虎?我想周先生還是入鄉隨俗,按禮行事吧。至於你個人喜好,別人自然也當尊重,子軒和雨童兩個孩子才從西洋回來,當可陪 先生一起分享西餐的美味。」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屋內登時寂靜無聲。周名倫收起笑容,仔細打量著沈芸,好像是重新認識了她,沈芸也微笑地垂下頭看著地面,一副謙恭的樣子。雨童拉著父親的胳膊搖晃著說:「爸爸,你有點紳士風度好不好,別強人所難了。」

  周名倫突然大笑起來,「三奶奶說的是,怪周某考慮不周!來人,上菜!」

  子軒一直擔心母親和周名倫會鬧擰了,聽了這話才長出口氣。當下,吃西餐的周名倫父女和子軒坐到一邊,其他人則坐在另一邊,菜肴不斷地送上來,蘇州菜品做得還算地道,幾位樓主眼見周名倫父女和子軒掄刀動叉地切牛排、割蝸牛,心裡大為鄙夷,這西洋飲食總是脫不了野蠻的習性,吃個飯也劍拔弩張的,還自認為文明,哪及得我中華泱泱大國的飲食文化。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便草草地撤了,之後,眾人被請去客廳用茶。那間房子很大,三面是落地的玻璃窗,全敞開著,蒙著嫩綠的紗網,可以看到外面寬闊的陽臺。裡面是軟皮沙發和茶几,一架鋼琴放在一角,上面擺個細高的花瓶,插著一朵紅花。侍應生引他們進來後,便打開留聲機,悠揚緩慢的曲子傳了出來,有點東洋小調的風味。

  對坐慣了太師椅的幾位樓主來說,坐這軟皮沙發確實有些難為,那西風堂主素日裡有些大咧,重重地一屁股坐下,馬上陷了下去,他慌忙跳起來,「這……這東西怎會如此不經坐?」

  周雨童撲哧樂了,趕忙上前扶了他一把,「你老慢慢坐下就成,放心,坐不壞的。」大家這 才小心翼翼地依次坐了。

  周名倫坐到正位後,眼睛不看其他人,只盯著沈芸說:「我家雨童在府上打擾多日,一定給 府上添了不少麻煩。」

  沈芸笑說:「周先生過慮了。我是從心底喜歡周姑娘,這也是我家子軒的福氣。」子軒聽了 這話臉微微一紅,雨童又瞧著子軒笑起來。

  周名倫轉頭細細打量子軒,點頭道:「果然是少年才俊!雨童在她信裡不知多少次提起你。這丫頭心高氣傲,她看上的人普天之下恐怕沒幾個。連我她都不放在眼裡,你能把她降 住果然厲害……」說著,便旁若無人地大笑起來。

  茶點送上來了,有咖啡和西式點心,也有綠茶和果品。周名倫端起了一杯茶,只對沈芸說:「請!」沈芸淺笑著謝了,眼見他冷落了各位樓主,不禁有些不安。

  西風堂主再也按捺不住,起身高聲道:「周先生跟三奶奶在此嘮家常,我等實在不方便聽, 先告辭了!」

  沈芸忙站起身來,正要說句緩和的話,周名倫先笑了,「先生不必如此著急,要走,也得看 完了一件東西。」輕輕拍了拍巴掌。

  西風堂主憤憤地站住,心說:「倒要看看你還耍什麼花樣?」便見門外走進一個穿白色中山裝的女隨從,手裡捧著一個檀木盤,上面擱著幾卷書,徑直走到西風堂主的跟前。西風堂主只瞥了一下,眼睛就直了,顫聲道:「你……你這書是從哪兒來的?」轉身看向周名倫,「這是……這是《金石記》!周先生,您是從哪裡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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