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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落花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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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此句一讀,便得無上妙感。動中有極靜,靜中有極動,有雲外之思,有惜歎之情,妙香遠聞 ,體氣欲仙,只是畫境不可落實。 一葉落,知勁秋;一月圓,知宇宙。 一朵微花,萬種風情;一枝竹葉婆娑,透盡大千消息。 所謂目光有限,心靈無限。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眼前諸般熱鬧,不過是瞬時燦爛,用心一想,大境還在平和,在恬淡,在空明,在清靈。 《落花訣》的修煉,更重於境界。與禪宗、畫藝、樂韻所追的臻境相通。 「淚眼問花花不語」是第一境,這一「問」,就有欲望的撩撥,便起衝突,便有失落;「花不語」,便生幻滅,便要探求,便是有我之境。嫉惡如仇像方文鏡者,血氣方剛如敖謝天者,之所以苦苦追尋《落花殘卷》,而終不可得,便是沒進第二境。 無我之境,便是沒了意識,沒了欲望,風動,幡動,而心不動。花自落,燕自飛,雨自飄,人自悠然而立。誠所謂:靜中有動動有聲,聲到無聲心即鏡。 江南苦夏,便是太湖久在烈日暴曬下,也成一鍋溫湯。晚上雖肆威略減,著枕時依舊汗流奔湧,一直要挨到子夜時分,方得清涼,只是東方又快發白了。更有那惹厭而揮之不去的蚊子 ,一夜擾人不得安睡,生生攪了好夢。 夜色裡的風滿樓,靜穆巍峨,月的光氣映照下,如沉思老人。像往常一樣,敖少廣手裡牽著「的蘆」,帶著幾個護樓兵圍後花園走了一遭,見沒什麼異常,才又轉回大門處。這幾天雖說府中鬧過些事,難得夜裡清靜一回,敖少廣心裡還是覺得興奮,看著這支由他親手訓練成的護樓兵被招回,自己不再是光杆將軍,腰板便也挺得直了。 子書今晚夜讀沒多久便回去了,也難怪,自從茹月那個天殺的回來後,取代老三媳婦做了敖家主事的人,兒子便吃屈了。每想到這份上,敖少廣便恨得牙癢癢,想當初,怎麼便叫這狐 狸精、喪門星纏上子書了呢! 過道裡的風涼快些,敖少廣在門口的躺椅上坐下後,正要歇息會時,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心頭漫過一道陰影來,這樓裡可靜得有些怪異呢!他忽的站起,側耳聽了聽動靜,臉色不由得一緊。跟隨他的幾個護樓兵見狀,也緊張起來。 驀然,樓裡傳來一陣陰風,敖少廣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趕忙趴下身去,從懷裡掏出一根鵝毛插在門縫間,眼不眨地看著,鵝毛上蕩起了一個個白色的小漩渦,他大驚失色,抓起鵝毛站 起身,喝道:「這不是從前的風,來人呢!」 外面的護樓兵聽了都呼啦湧了進來,敖少廣抬頭看著黑黝黝的風滿樓,面色嚴峻地一揮手, 「圍上去,別叫這賊跑了!」 護樓兵們呼啦一下散開,仗弓搭箭,指向了各個窗口,火把晃動處,箭頭閃著藍盈盈的寒光。驚鑼也敲響了,剛才還沉靜如水的大院騷動起來,人朝這邊越圍越多,燈籠火把映得後花 園如同白晝一般。 敖少廣朝著樓上大聲吆喝著:「道上的朋友,你已經跑不掉了,還是乖乖地下樓束手就擒吧 !」 但樓上那人並沒應聲,反倒是堂而皇之地點燃了燈籠,敖少廣不禁又氣又急,這賊的膽子也忒大,正要指揮護樓兵強行攻進去,便聽窗戶啪的推開,有人雙手掐腰站出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臉上卻並不蒙面,敖少廣瞪大眼睛,竟有些不敢置信,罵道:「謝天,你這只白眼狼,敖家真是白養了你,惡習不改,居然連自家人都偷!」 謝天冷笑著:「大伯,謝天要幹的事怎一個偷字了得?你也太小看我了。」 敖少廣氣得全身發抖,「你個孽畜,難道拖累敖家還不夠嗎,還想幹什麼!」 謝天哈哈狂笑,「殺人放火,欺師滅祖,無惡不作,你們早已經把這些罪名都送給了我,還問我要幹什麼?敖家什麼時候容過人來,好壞不分,黑白顛倒,這個家早就爛透了!」這席話早在他心裡憋了好些年,今日當著這麼多人罵出來,甚是痛快。 下面的人越來越多,謝天看到大哥和茹月、大奶奶等人也從遠處奔來,敖少廣又叫道:「謝天,你今天降也得降,不降也得降!你要是壞了良心,連自家人都殘殺,老天也幫不得你。 」 謝天悲憤地又是一陣冷笑,火光映照下,臉盤有些扭曲,他揮動著雙手吼道:「大伯,大哥,謝天今日回家,本可以和你們平心一敘。可你們實在是把我逼狠了,冤枉我倒還罷了,誰想你們連三嬸也不放過,她不過是憐惜謝天,還把我當成個人看,可你們便將種種罪名扣在她身上,還說我壞了良心,你們捫心自問,良心何在,天理何在?」 茹月在下邊聽他原來是為了沈芸才露頭的,又妒又恨,尖聲叫道:「敖謝天,你少在上邊裝君子,落花宮弟子要是能見得人,也就不必藏頭露尾了。良心何在,天理何在?你捫心自問 過沒有?」 大奶奶可不願意在這場合落在後頭,也叫道:「謝天,敖家當年養活了你,可沒想養出個賊來,你看看今天這陣勢,以為還能躲得過嗎?實話告訴你,自從幾家書樓被你糟蹋之後,我們早就為你備上了!今天敖家便要替嘉鄴鎮的父老鄉親除去你這禍害!」 謝天手抓著窗櫺,聽這婆媳倆數落著,心頭湧上一股絕望來,猛然嚎叫起來,便像被逼急的餓狼一樣,眼睛裡泛出血絲,脖子上青筋暴起,下面人一慌,不覺都向後退了半步。敖少廣突然高聲叫道:「箭陣伺候!」護樓兵一起抬弓,箭頭瞄準了窗口。 謝天默默掃視著下方,悲哀地問敖少廣道:「難道這就是當年射殺我三叔的箭陣嗎?」他悵歎一聲,「罷罷罷,今晚謝天便替三叔討個公道,你們不放我,老天也容不得我,誰都能對不起謝天!謝天也就對不起諸位了!」大吼一聲,身影飄下。 恍惚間,他看到敖子書拉著大伯的胳膊,叫道:「爹!不能射!」但敖少廣還是發號施令,「射!」箭便如螞蝗般「哧哧」飛來。謝天心想,為何這殺人的利器總是要對著自家人,悲憤中一個凌空飛轉,又飄上另一面屋簷。哧哧哧,樓板上釘著黑壓壓的一片利箭。 隱隱地他聽到一個女人驚叫一聲,轉頭就看到茹月煞白的臉色,心中一動。第二輪箭雨又到了,謝天縱身躲過,順手抓了幾隻,反甩回去。只聽哎喲的幾聲慘叫,幾個護樓兵滾倒在地。他手抓著樓板,懸在屋簷下,吼道:「不怕死的再來!謝天在此,誰敢拿我!」 他聽到敖子書在下邊喊著,「二弟,你快些走吧,不要再鬧了!」又伸手去拉住敖少廣,叫道,「爹,不能再射了!你忘了三嬸的話了?不能錯殺了謝天!」 大奶奶卻恨恨地跟上一句,「射!給我射死這個白眼狼!」茹月看著威風凜凜懸在那裡的謝天,嘴巴張了張,眼睛裡猛地一熱,竟有種想跑上去跟他靠在一起的衝動,那樣便是死在利箭 之下,也落得暢快。 敖少廣見兩輪箭也沒射到謝天,驚詫之下,想起當年三弟少方的慘死,痛苦地舉著手,竟是沒有勇氣再揮動。突然,眾人眼前一花,一條黑影已沖上了樓頂,抓住謝天的胳膊一起墜落,人群登時大亂,兩人絲毫不耽擱,幾個閃晃便越過假山、池塘,翻牆而去,只餘下背後螢 火蟲般舞動的燈火和叫喊聲。 他們沿著河棚一口氣跑出了嘉鄴鎮,又轉去太湖邊。在一處蘆葦蕩裡,兩人跳上隱著的烏篷船,不多時,船便劃了出去,他們自始自終沒說一句話。直到臨著岸有段距離了,黑衣人才放下槳,鑽進篷裡去,點起了蠟燭,扯下臉上的面罩,露出的正是沈芸蒼白的面容。謝天卻 並不進來,兀自直梗梗地站在船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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