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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瘋狂與勸解(2)


  茹月身子一震,慢慢放下胳膊,冷笑道:「先生好大的脾氣,哪裡是茹月逼人太甚,是先生 做得太絕了。」

  孔一白面孔顯出幾分猙獰,說:「是嘛,那好啊,我這裡也委實容不下你了。」

  茹月呆呆地看著孔一白,突然抽泣起來,顫聲說:「先生真的不容我了?那我一個女人家還能去哪兒?我一個女人家沒了靠山,走投無路,被誰一逼,保不齊就得把先生來敖家幹的事 都吐出去……」

  孔一白冷冷地盯著她,「你這是在威脅我。幾天不見,我還真得對你茹月刮目相看了!」茹月只管哭著裝糊塗,「我這是真心話。我怎麼能背叛先生呢?」

  孔一白歎了聲,「我看你還是回家去吧!」

  「不,茹月死也不回那個地方去。茹月聽先生話,好好吃飯還不行嗎?」

  孔一白冷冷地瞧著她,「可你已經把飯都浪費了!我周家的奴才吃飯也不敢如此張狂!」

  茹月看看地上飯碗的碎片,突然跪倒在地,用手捧起地上的白飯就往嘴裡塞,孔一白一愣怔,沒想到她竟如此乖戾,心下不禁生出一股寒意。見茹月抬起頭,邊嚼邊笑著地對他說:「 您瞧,我不是吃了嗎?茹月不會浪費周家菜米的。」

  孔一白長歎了一口氣,說:「你起來吧,我周家到底還不至於把人逼到這份上。」茹月方才抹了下嘴唇上的飯粒,站起身來問:「先生願意收留我了?」

  「好,你既然執意要離開敖家,我便成全你!」孔一白走到桌旁坐下,「正好我想送雨童回 上海,你不妨便陪她走一遭。」

  茹月一呆,問:「先生為何要送雨童回去?」

  「賞書大會將到,也該是我跟各大書樓算算總賬的時候了。這丫頭不分裡外遠近,我是怕她 到時會給我添亂子。」

  茹月聽了這話,眼珠子一轉,笑說:「我倒覺得雨童不過是心眼實,給先生惹不了什麼禍, 倒是另一個女人嘛,您可千萬要防著些。」

  孔一白當然明白她指的是誰,他心裡又何嘗不知沈芸的厲害,她十八年來為了敖家費盡心力,如今雖被自己使計逼走,但可以想見,她絕對不會坐視風滿樓有危難而不理。偏偏他面對她時,心便狠不下來,那些陰鬱憋悶怨毒也會暫時沉壓下去,生平有兩個女人能使他心生柔 情,不再硬鐵,一個是沈芸,另一個便是雨童。

  若是當年這個女人能下嫁到孔家,他南湖樓何至於敗落,他又何至於受這偌多的苦累?孔一白每念到此,都不免嗟歎。近些天,他修煉《落花訣》有了小成,但脾氣卻越發得暴躁了,不然,以他寵愛雨童的心性,如何會沖她發那麼大的火。對胡林沒好聲氣,對茹月厭鄙,都跟這有關聯。他曾就此異狀詢問過方文鏡,何以《落花訣》越練到深處,便心潮不定,氣血翻湧?方文鏡說這是必然徵象,只要胸懷寬廣,悲天憫人,不去計較個人得失,便可慢慢化解。孔一白當然不相信他這番鬼話,方文鏡如此故弄玄虛,無非是想他能放棄報復落花宮和 各大書樓的計劃,他如何肯上這個套兒?

  如今局已定,勢已成,只待收網了,眼看著多年來的積怨終將泄發,夙願即將得逞,孔一白心裡反覺得空落落的。神情有些恍惚,有些莫名的傷感,多年來背負著仇恨,便如同給心蒙上沉重的外殼,疙疙瘩瘩,而今要慢慢卸了去,便露出裡頭的柔軟來。而所行之事卻又都是些險惡陰毒的,自然便與內心的柔弱起了衝突。他感到痛苦悵惘,空虛寂寥,而在如此心境之下,只有去到孤島上與沈芸相伴,方才安寧恬靜些。

  所以,在安排了茹月帶人送雨童乘船去上海後,這天下午孔一白便又趕去了孤島。人都是需要傾聽和理解的,他多想沈芸能真正做個紅顏知己,可以向她傾訴心事,求得認同認知,一起分擔痛苦分享愉悅。可惜,他如今還只能戴著不同面具跟沈芸說話。

  今天一到得島上,便看見沈芸在花叢中佇立,各色的蝴蝶圍在身旁翩翩飛舞,她含笑伸展雙臂,張開手掌,蝴蝶便落得密麻的一層,直把孔一白看得呆了,不禁叫聲芸兒?沈芸笑著沖著他點點頭,雙臂一揚,蝴蝶便花苞般的炸開了,四下飛散。

  孔一白待她走出花間,便將手中的盒子打開,「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沈芸接過打開一看,卻是些古舊的書籍,驚問:「這些孤本都是從哪兒弄來的?」

  孔一白微笑說:「我讓人四處搜集的,想你一個人在這裡發悶,便先拿來給你瞧瞧。」

  沈芸拿起一卷來欣喜地翻看,孔一白在一旁凝視著,看到她高興,心裡也很舒暢,她垂首的姿態何其雅靜,肌膚在陽光的映照下便像是透明的,那眉眼唇齒,髮髻衣飾莫不叫人迷醉。他正自癡癡看著,沈芸也意識到什麼,抬頭見此眼神,歎了口氣:「孔一白,我有一言不知 當講不當講。」

  「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可說,請快些道來。」

  「你比起前幾日來,好像憂傷了很多。」

  孔一白一愣,「哦?怎見得?」沈芸盯著他說:「你身上有兩個人。一個是憂傷的孔一白,一個是另外的人。孔一白我還熟悉,只是那個人我很恐懼。」

  孔一白怔怔看著沈芸,她果然是真正瞭解他的人,那茹月自以為聰明,會耍手段,可不知盡是些小伎倆,而只有他的芸兒才真正能看穿他的骨頭,懂得他的心思。他孔一白視錢財如糞土,所曆的女人不在小數,卻唯有對她沈芸一人傾心癡迷,看來是沒認錯。

  沈芸見他不言不語,只是盯著自己,便把眼光移開了,歎道:「你這樣會很痛苦。這苦可是 你自己找的。」

  孔一白恍惚地看著她,微微點頭,說句:「多謝賜教!」沈芸展顏一笑,覺得有必要再跟他好好談談,便說:「孔兄今天既然來了,芸兒便借你這一席之地,水酒數杯,做個東道如何? 」

  孔一白聽了喜出望外,忙道:「我早就說過,到得這裡,你便是主人,孔某能得芸兒相邀, 真是倍感榮幸。」於是夕陽下,草坪上,又撐起白傘,又擺上西式的餐桌,女僕又在旁邊 伺候,只是這次用的蘇州菜,太湖野雞、荷葉粉蒸肉、雞節豆腐、玉米筍,旁邊則溫著老酒。遠處,落日如金盤,自瑪瑙色的雲層徐徐下沉,餘光染紅他們的頭臉和衣服,將雙雙的影子拖長。沈芸給孔一白倒好酒後,端給他,說:「今天咱們改喝紹興老酒。」

  孔一白雙手接過,笑道,「我真有些受寵若驚了。」各盡一盅後,又道:「痛快痛快!芸兒,咱們這是第二次能坐在這僻靜之處共飲,再無人來打擾,真是我多年的夙願。我從來沒有 醉過,今日卻已先有了幾分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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