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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賞書與盜書


  九月十五這天,沈芸早早地就趕到鎮上,她和敖謝天約定一明一暗,一個進到設在敖家後花園的賞書會場,一個則提前潛入風滿樓相機行事。兩天前,沈芸在山上的敖家老宅找到謝天時,他正準備著第二次行刺周名倫,下手的地點自然就選在賞書大會上,那裡屆時人多 喧雜,比起防守森嚴的南湖樓自然更容易得手。

  沈芸卻以為孔一白那天定有防備,他武功既高,為人又精明狠辣,刺殺他的勝算並不大。更有一樣,她不想看著子軒和子書辛苦辦起的這次賞書大會,中途因出現意外變故而流產,要知道這次書會對嘉鄴鎮將來開創藏書的新風來說,可是重中之重,沈芸寧可暫時忍耐也不願破壞它的進程。而謝天對此卻並不以為然,特別是在知道了周名倫就是孔一白之後,更認定那人贊同三弟推行所謂的「聯合公約」另有陰謀,謝天自從跟孔一白交過手後,發現他也會《落花訣》的武功,便對沈芸也起了戒心,認定她跟對方不清不白,才會將落花宮的絕技相授。只有被沈芸帶去臥牛山,終於見到失蹤日久的方文鏡時,才打消了此念。

  但為了防備孔一白在賞書大會上圖謀不軌,敖謝天還是在九月十四的晚上就偷偷潛入了風滿樓,三弟和大哥在書房關於「藏與偷」的那番爭吵也聽到耳朵裡,他心裡雖也讚賞子軒的想法,但對推行這藏書的新規矩的前景卻並不看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各家書樓為了藏私不擇手段,幾百年的禁令豈會因子軒這個有名無實的督學的一紙文書就能改變?依他的想法,要想推行新風氣,必須先用霹靂手段懲處首惡,殺一儆百,這樣才能具有振聾發聵之功效 。

  但讓謝天沮喪的是,師傅如今也像三嬸一樣,心存婦人之仁,一副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慈悲情懷,哪還有從前的半點爽利?便是他相傳的所謂《落花訣》最高境界,「落花有意,流水無心。凡事不可強求,當遵循大道,取天地之靈氣,順天地之大道……」不是也在教他與世無爭嗎?若不爭,當初還練這《落花訣》何用?難道便眼睜睜看著那孔一白為非作歹而置若罔聞嗎?但氣歸氣,恨歸恨,他還是聽從沈芸的話,先待書會順當開完,再去找那孔一 白作個了斷。

  賞書大會這天午後,沈芸卻是女扮男裝,大搖大擺走進敖家後花園的。她身穿青布長袍,白色禮帽,一副圓形墨鏡,足以瞞過眾人的眼睛,而在此之前,子軒早就給她準備了一張燙金的請柬,她自己標上身份是來自北平的大學者方少翱,這個名字卻是敖少方的倒寫。乘船一進臨街河,便見兩旁張燈結綵,人人都換上新裝,便似過節般熱鬧,外面的客人大批地湧進嘉鄴鎮,帶動著客棧商鋪的生意也興隆起來,更有三三兩兩的洋人出現在街頭,引起陣陣騷 動。

  敖家的門前更是熱鬧非凡,鼓樂齊鳴,打扮得乾淨利索的管家正帶著人在外面迎客,待見到沈芸竟是千里迢迢從北平趕來的客人,更是誠惶誠恐地親自送了進去,一道上又指指點點,給她介紹敖家大院的特點,沈芸聽了心裡暗自好笑,終是找著個由頭擺脫了他,鑽進熙熙攘 攘的人堆裡。

  後花園裡紮起十幾個棚子,各家書樓的藏書都擺列出來,每張桌前都站滿了讀書的人,有的雙手捧讀,如癡如醉;有的眉飛色舞,搖頭晃腦;還有的為了某個疑點而爭得面紅耳赤,引得眾人圍觀。比起幾個月前敖子書主講的那個書會之冷清,真是有天壤之別,沈芸看了很是 欣慰。

  在供奉著孔子畫像的牌坊前,她看到幾家樓主正圍著敖子軒感歎不已,只見太月院少主不住地搖頭,歎說:「真沒想到,今兒來的人會如此之多。我适才看過來客名單了,北邊的藏書大儒陳家也來人了,南邊福建的吳家、西北的趙家也都來捧場,還有幾個高鼻子的外國人也趕來湊熱鬧,今日的嘉鄴鎮是群賢畢至,東西南北藏書界的大人物可到得齊了!」

  又聽千心閣主說:「若非子軒出面承辦這賞書大會,只怕也沒這麼大的陣勢。幾位,你們幾 曾見過這樣的排場?」

  西風堂主卻指著他笑起來:「哎老哥,你叫他什麼,應該稱呼人家為督學才對!」轉頭笑眯眯地看著敖子軒,說:「督學大人,你來說說,今日的嘉鄴鎮是不是可以名垂藏書史冊了? 」

  沈芸看到兒子一臉的意氣風發,站在人堆裡當真有鶴立雞群之相,卻並不顯得張狂,心裡暖融融的,只見他微笑著點頭說:「但願吧!希望從今日起,嘉鄴鎮果真能寫出一部新的藏書史!」左右的人聽他這一說,都紛紛附和,敖子軒卻一抱拳,又說出一番話來,「幾位世伯,子軒自從升任督學以來,便一心想為嘉鄴做一番事。我小時候就常聽爺爺說,當年我四大書樓名聞天下,每辦賞書大會時,都互通有無,將自家的珍本拿出共賞,引得天下學士紛 至遝來,想是也跟今天一樣風光興旺!」

  幾個樓主聽了,連連點頭,臉上都有神往之色。敖子軒繼續說:「可為何近些年卻風光不在,幾位世伯是否想過原因?」眾人都面面相覷,不再出聲,只瞧著敖子軒。沈芸見兒子說話從容不迫,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氣勢,不由得眼睛一熱。

  敖子軒環視眾人,一字一頓地說出下文,「究其原因,便是因為文人相輕,因為各取私利。我聽我媽媽提到過,當年南湖樓遇難,四大書樓紛紛前去搶書,其實當年若不去拆臺,而是施以援手,南湖樓的危難本是可以解的。這些年的賞書大會,你們比我更清楚,哪一家真正拿出了好東西給別人看,哪一家又和別人作過交流,作學問上的探討呢?各家各戶把精力都放在如何擠垮他人,如何藏別人所不能藏,都以自家藏書比別家豐多而自詡。嘉鄴鎮的藏書 怎會不落敗?」

  這席話說得錚錚有聲,痛快淋漓,幾位樓主聽了臉色卻沉下來,沈芸看到西風堂主鐵青著臉,沉聲說:「子軒,你留學多年,根本不瞭解這裡面的事,恐怕將責任都推到我們自家身上就有失公正了!」他心裡不痛快,也便不稱呼敖子軒為督學了。這敖家人都是屬猴子的,給 個坡就蹬鼻子上臉,沒半點好心性。

  太月院少主想起自家的慘狀,也憤聲道:「可不是怎的!嘉鄴鎮的藏書真正破敗的原因便在落花宮的那些狗賊身上,在你二哥身上!若不是他們,我們怎能淪落到現在這地步?」心裡憤憤道,虧你敖子軒還好意思站在這裡指手畫腳,你娘那個賊便是其中的罪魁禍首!

  敖子軒卻全然不為他們所動,搖頭說:「不然。我倒以為有藏才會有偷,藏書者若願將書拿出來與人賞讀,誰還會再去偷它?你們罵落花宮,其實落花宮和諸位的書樓是一個道理,一偷一藏,都為了一己之私。從今日開始,我們和落花宮再不要偷偷藏藏,從前的恩怨就化了 如何?」

  千心閣主聽到這裡一拍桌子,怒道:「敖子軒,虧你還是世家子弟,如何竟敢說起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你娘和你二哥是落花宮的人,你就跟賊們站在一邊,替他們說話,難道就連祖宗的規矩都不要了?老太爺這一死,便反了你不成?你也太不自量了,今天若不是瞧著你岳父周先生的面子上,我們幾個如何肯來給你這個小輩捧場……」

  沈芸眼見雙方說得冒火,惹得周圍的客人都聚攏過來,不禁替兒子著急。卻在這時,有人高 聲喊:「周先生到了,周先生到了!」

  沈芸隨聲望去,只見孔一白一改往日的洋裝打扮,長袍馬褂,滿面春風地在隨從的簇擁下走進花園,不時地朝眾人抱拳致意。幾位樓主見了,趕忙撇下敖子軒迎上去,那個尖銳的話題算是暫時揭過了。沈芸不想跟孔一白打照面,便轉身走開,轉到風滿樓前看視,見那些護樓 兵身穿統一的黃布緊裝,個個手裡握著火槍。

  她看到敖少廣跟敖子書從過道裡出來,便轉身與幾個學子擠到水榭旁的一處碑文前裝作看賞。猛聽得遠處腳步聲響,轉頭看時,卻是孔一白的那個義子胡林帶了七八個侍衛過來,跟敖少廣和敖子書會合後,小聲商議著什麼。沈芸心中一動,潛神聽去,隱隱地聽那胡林說:「我義父擔心晚上會有盜賊出現,特跟你家三少爺商議了,派周家的護衛過來幫著守樓……」敖少廣似有難色,說:「多謝周先生了……可這是敖家自己的事,恐怕外人不好插手……」胡林笑道:「這是嘉鄴鎮的賞書大會,怎是敖家自己的事……我周家跟敖家是姻親,怎能說 是外人?敖大爺不必推辭了……」

  沈芸瞧到孔一白的手下護衛也夾雜在護樓兵裡,不覺犯了疑忌,他這麼做是為了哪般?心裡猜疑著,便跟在了胡林、敖少廣身後。那西風堂主正站在陳列自家藏書的棚子前,見到敖少廣過來趕忙拉住他的手,意味深長地悄聲道:「少廣,可要小心啊,這書會雖說熱鬧排場, 可也容易招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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