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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程睿敏側頭看她,揚起一條眉毛:「我當然記得,不過你會送我回家,對吧?」他屬於那種敏感體質,幾杯酒下去就春上眉梢,眼眶四周隱隱泛出粉色。

  譚斌偏過頭,沒有任何理由,臉轟一下就紅了。

  程睿敏的話,亦真亦假,調戲的成分太濃。其實更過分的風言風語,她尚且應對自如,今晚不知為何頻頻發揮失常。

  程睿敏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拿起酒杯在她的杯沿上碰了碰,仰頭幹掉。

  過了九點半,酒吧的樂隊開始演出,貝斯吉他響成一片,說話要扯開嗓門。

  餘永麟打電話過來,說夫人身體不爽快,實在出不來了。譚斌掛了電話有點黯然,愈加在心裡檢討自己的過分,餘永麟到底過不了這一坎,換作是她,恐怕也難以平心靜氣地面對曾經的下屬。

  程睿敏徵求譚斌的意見:「我們也走吧,明天你還要上班。」

  「好。」譚斌叫過服務生結賬。

  「三百八十二。」服務生按照慣例,把賬單遞給程睿敏。

  譚斌起身去搶:「我來付,今兒是我拉壯丁,怎麼能讓你出錢?」

  程睿敏攥住她的手,眼神曖昧,「我說過,是我的榮幸。」

  晦暗的環境和燈光,更借著酒意,愈發顯得他眼珠烏黑,波光流轉。

  譚斌覺得掌心滑膩膩的,頃刻冒了汗。她想抽回手,程睿敏卻握緊不放,頗用了點力氣,她放棄努力,近乎哀求地看向他。

  程睿敏忽然一笑,若無其事地放手,接過找回的零錢,然後說:「走吧。」

  譚斌的車停得很遠,兩人走過去花了七八分鐘。

  程睿敏問:「心情好點兒沒有?」

  譚斌據實回答:「一身冷汗。」

  程睿敏仰起頭笑,盛夏的晚風帶著潮濕的曖昧,將他的恤衫長褲吹得緊緊貼在身上,現出美好的身段。辦公室裡中規中矩的西服襯衫,曾把這一切掩蓋得完美無缺。

  譚斌沉默地發動車子,等著程睿敏上車。他卻關上車門,向她揮揮手。

  譚斌搖下車窗:「為什麼不上車?」

  程睿敏俯低身體,臂肘支在車頂,看著譚斌並不說話。譚斌只覺得空氣裡有化不開的粘稠撲面而來。

  過一會兒程睿敏幽幽地開口:「我不會給自己犯錯誤的機會。」

  這近乎赤裸裸的表白了,譚斌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卻站直了,退後兩步,再加一句:「你放心,我不開車,我打車回去。」

  譚斌發覺被戲弄,頓時七情上面,露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在他面前一寸寸升起車窗。程睿敏雙手插在褲袋裡,只是望著她笑一笑。

  譚斌踩下油門,從他身邊疾駛而過。他站在那裡不動,靜靜看著她離去。後視鏡裡他的影子越來越小,直到車轉過街角,再也看不見。

  譚斌一路把車開得飛快,寂靜的街道兩側,燈火輝煌的高樓大廈,似水面上漂移的遊輪,從身旁一一掠過。她猶自感覺到背後兩道目光,似把她的背部融出兩個大洞,燒灼似的炙痛。

  完全失去控制,整個晚上她都處於下風,任人調戲,一直沒有機會翻身。譚斌恨得咬牙切齒。

  半道手機響個不停,她整整心情,取出藍牙耳機扣在耳朵上。

  「您好,我是Cherie譚,請問您哪位?」

  「Cherie嗎?你好,我是Kenny Liu。」

  譚斌真正出了一身冷汗,來電的是大中國區執行董事長劉秉康,她如今的直接上司。

  劉秉康的聲音顯得平易近人,「這麼晚打擾你,沒什麼不方便吧?」

  譚斌心裡說:靠,就算有不方便的事,也已經讓你攪黃了。但她嘴頭上依舊誠惶誠恐地回答:「沒有,我們都是24小時開機,隨時待命嘛。」

  劉秉康「唔」了一聲表示滿意,然後說:「明天一上班,你到我辦公室來,我們談談,好吧?」

  他的客氣令譚斌渾身不自在,她爽快地答:「好,九點我準時到您辦公室。」

  「那好,明天見。」不容多說,劉秉康很快掛了電話。

  「Damn it!」確認電話確實已經掛斷,譚斌這才用力砸一下方向盤。什麼題目也不交代,讓她今晚準備些什麼?

  週一上班,譚斌提著電腦直接上了十九層。

  為了這次談話,她特意換上淺藍色細條襯衣和海軍藍的長褲。據說藍色能夠提升心理暗示的效果,令頭腦更清醒。

  這是她第一次進入劉秉康的辦公室,將近四十平米的空間,二百七十度的落地玻璃窗,大半個北京城盡收眼前。

  幾件仿紅木家具線條疏朗,擺放得錯落有致,屋角堆著七八盆綠色植物,似小型的溫室花園。

  朱門酒肉臭。譚斌不合時宜地想起樓下開放辦公區一個挨一個的格子間。

  劉秉康五十出頭的年紀,個子不高,膚色白淨,戴一副金絲半框眼鏡,說話慢聲細語,每句話的尾音都往上飄,典型的臺灣國語。

  譚斌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領帶。深灰色的西裝,淺灰色的襯衣,本來配得無懈可擊,偏偏戴著一條深粉色的領帶,視覺效果相當突兀。

  譚斌相信,肯定不是劉秉康自己的口味。

  但是劉秉康的妻子兒女都在美國,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公司裡私下的八卦,說劉秉康有一位秘密情人,就是一年前辭職離開的前董事助理。

  「Morning, Cherie!你很準時,這是個好習慣。」劉秉康從辦公桌後站起身,向譚斌伸出右手。

  譚斌發覺自己有點跑神,立刻把思緒的野馬拉回原處,握住他主動伸過來的手。劉秉康的手心綿軟肥厚,手指微涼。譚斌記得相書上說,有這種手相的人,往往熱愛撥弄權術。

  他讓譚斌在大班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譚斌以為劉秉康會坐在辦公桌後,他卻拖過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

  譚斌心裡微微打了個突,這樣刻意的平等關係,讓她很不適應。不過平日她也留意到,往往走得越高的人,韜光養晦的水平越高,待人越謙和多禮。或許這就是精英和普通人的區別,她不太確認。但她的緊張的確隨著劉秉康的微笑漸漸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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