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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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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聽這個!」譚斌相當無禮地打斷他,「什麼時候可以讓家屬見面?」 「我保證,不會太久。他只是受了傷,被人救起,已經沒事了,你放心。」警察解釋,並沒有生氣。幾天來眼看著這女孩寢食難安,神色淒苦,由不得人心生惻隱。 翌日傍晚,就從蘭州傳來消息,在瑪曲附近的一座藏教寺廟中,終於找到了沈培。根據寺中僧人提供的線索,州公安局又迅速找到幾天前打電話的那個牧民。 事情的經過很快明晰。 原來那牧民按照傳統習慣,秋季舉家南遷,途徑廣河縣,在草窠中發現奄奄一息的沈培。 當時的沈培遍體鱗傷,身上除了撕爛的內衣褲,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也沒有任何證件可以證明他的身份。即使在昏迷之中,隱約聽到人聲,求生的本能還是讓他睜開眼睛,拼命掙扎著爬向路邊的牛車,張口求救:「救命……」 但他的聲音太過微弱,爬到一半已耗盡力氣,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幸虧被牧民的妻子發覺,見他還有一口氣在,面相上看又不像壞人,於是帶上他繼續遷移。 沈培傷勢嚴重,又沒有好的消炎和外傷藥,一路上他高燒不退,人事不省。偶爾也有清醒的時候,可雙方語言不通,他不知道身在何處,也不知道怎麼和外界聯繫。 直到碌曲縣,遇到一個略通漢語的喇嘛,神智模糊的沈培一直喃喃念著一個人的名字,在喇嘛的追問下吐出一個模糊的電話號碼。這就是譚斌接到奇怪電話的由來。 隨後經過這名喇嘛的指點,牧民把沈培送到瑪曲的××寺,請僧人收留救治。寺中的僧人有不少修行甚深的藏醫,那些神秘的藏藥,在沈培身上卻不甚見效,他的情況時好時壞,僧人們以為他熬不過去,準備放棄,他卻在某個清晨奇跡般退了燒,神智逐漸恢復清明。 警察找到沈培,送進甘肅人民醫院的時候,他已無大礙,可以自己下床扶著牆慢慢走路。 醫院的檢查結果,證實他曾受過嚴重傷害,幸運的是均系外傷,且癒合趨勢良好,不會留下太多後遺症。其實警方急於想知道的,是那兩個毒販的下落,但沈培非常不配合,警察軟硬兼施,他死活就是不肯開口說話。 僵持了幾天,看在沈培父親的面子上,無可奈何的警方只好先送他回京。沒有人知道離隊後的沈培,到底遭遇過什麼。從暴雨時離開同伴迷路,到牧民救命,這之間的一段時間,竟是一片空白。 兩天后的北京首都機場,譚斌和沈培的父母,沉默而不安地等待著蘭州至北京的航班。 三個人都很緊張,尤其是沈培的母親。 毫無血色的面孔和嘴唇,把一個母親的擔心和憂慮,完全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 沈培的父親鬢角已經灰白,比他母親至少大十幾歲。看得出來,他對妻子呵護備至,一直輕按著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譚斌同樣恐懼,腦子裡雜亂無章,下意識啃著大拇指。 仿佛是考驗人的耐性,晚點一個半小時後,蘭州至北京的航班終於降落。一撥一撥的旅客走盡,才看到兩個曾有一面之緣的甘肅警察,用輪椅推著一個人出來。 乍見到沈培的那一刻,譚斌幾乎沒有認出他。沈培穿著一身舊衣服,頭髮剃得精光,腦袋上紗布裹得嚴嚴實實像木乃伊。但他的臉,卻意外地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依然清秀如常。 沈培的母親跌跌撞撞撲過去,一遍遍撫摸著他的臉,他的身體,反反復複地說:「培培,你嚇死爸爸媽媽了!」他父親只是站在一邊,扶著兒子的肩膀,不停安慰情緒激動的妻子。 譚斌怔怔望著三人,想走過去又猶豫,深覺這幅天倫圖裡,完全缺少自己的位置。 倒是那個年輕的警察看不過去,忍不住低頭提醒譚斌的存在。 沈培終於掙脫母親,回過頭望向譚斌的方向,眼神渴望而期待。譚斌上前抱住他,隔著寬大的衣服都能感覺到,他瘦得厲害,只剩下皮包骨頭。 沈培不說話,把臉埋在她的肩頭,輕輕叫她:「斌斌……」 譚斌心酸中簌簌落淚,「小培……你總算回來了。」 沈培的人是回來了,但回來的似乎只是一具軀殼,他的靈魂,像是丟在了桑科草原上。 醫生說得很含蓄,病人只是受刺激過度,慢慢會好起來。 趁著沈培熟睡,譚斌細細打量他,心卻直往下沉。幾天悉心調理,沈培臉上長回一點點肉,頭髮像化療後的癌症病人,短得貼著頭皮,能看到傷口處縫針的痕跡。 他的作息完全顛倒,晚上不肯睡覺,白天也睡得不甚安穩,似在夢中和可怕的事物反復糾纏,雙眉緊鎖。 譚斌連忙握住他的手。 沈培的手不大,一度細潤光潔,如今手背上到處凝結著血痂,指甲只只劈裂,呈紫黑色。想起八月的某個清晨,那個靠在帕傑羅上向她揮手,清爽乾淨的大男孩形象,譚斌心中難過至極,她伏在床沿,把臉埋進他的手心。 沈培動一動,睜開眼睛,醒了,額頭上全是冷汗。 譚斌驚覺,坐起身喂他喝水。 「斌斌,我剛才看見李罡。」沈培盯著天花板,眼神渙散,思維似已不在這世界上。 「李罡?他是誰?」譚斌詫異,但問得十分小心。 「我一閉眼就能看見他,滿臉是血,他看著我,跟我說,救我沈培,我不想死。可他還是死了……如果不上我的車,他不會死。」 譚斌恍然,沈培提到的是車禍時死於非命的同伴。她為他抹汗,語氣鎮定而冷靜,「你不是看見他,只是夢見他。車禍是個意外,他未系安全帶才是致死原因,跟你無關。」 「不是!」沈培情緒激動,從床上坐起來,搖晃著譚斌的手臂,把床架帶得格格作響,「他跟我說,救我!我什麼也做不了,你聽見沒有,見過沒有?朝夕相處的朋友,眼睜睜看著他死在你眼前,你什麼也不能做……」 譚斌按著他,不得已提高聲音,「小培,那只是意外,不是你的錯。」 「不是……」沈培抱著頭大叫。 「噓,噓,小培你鎮靜。」譚斌緊緊摟著他,眼前模糊一片。 護士聽到聲音沖進來,按住沈培替他注射,並責備譚斌,「你和他說些什麼?出去,不要再刺激病人!」 譚斌退到走廊上,頹然坐下,忽然間疲累到極點,滿心挫折,感覺周圍一切都處於失控狀態。 沈培回來之後,她又追加了幾天年假,但是兩人獨處的時間並不多,很多事她也插不上手。之前只知道沈培家境不錯,但沒想到他家的排場鋪排起來,竟如此誇張。 沈培母親每天守著兒子幾乎寸步不離,還有一位年近六十的保姆,據說是看著沈培長大的。又專門請了兩位護工,醫生和護士每日穿梭,再加上來看望的親戚朋友絡繹不絕,不大的病房經常人滿為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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