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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昭陽卻是搖頭,他明白楚王商的意思,大不了自己死的時候讓王后從殉便是,一了百了。他卻不得不指出此舉的不可行道:「奉父是孝,奉母亦是孝。」

  楚王商語塞,新君奉遺命讓王后從殉是孝,違遺命保母亦是孝道,于禮法上,只怕也是指責他不得。

  昭陽又道:「從來母子相系,大王若要保太子,便不能對王后太過。更何況,王后便是不慈,然未有明罪,如若處置太過,則非王后不慈,乃大王寡恩了。」

  楚王商忽然勃然大怒道:「說什麼母子相系,與其要寡人投鼠忌器,寡人不如連這『器』也一併毀卻了。」

  昭陽一驚,趨前兩步,急道:「大王,太子無過!」

  楚王商卻冷笑道:「愚即是過,庸即是過。異日他若不能節制其母,豈不毀我宗室。」

  昭陽上前拱手道:「但有老臣在,斷不敢教此事發生。」

  楚王商手指輕輕敲著幾案,卻看向昭陽道:「令尹既如此言,想必有萬全之策了?」

  這樣的眼光太過熟,昭陽忽然靈光一閃,卻忽然已經明白了關節所在,無言苦笑道:「大王你又給老臣下套了。」

  楚王商這種眼神,他真是熟悉得刻骨銘心,多少年來,但凡是楚王商有了為難之事,要他出頭或者要他出主意,便是這般眼神。

  此時他恍悟楚王商前頭說廢說殺,不過是個引子,想借此讓自己站出來,為他的後宮妃嬪子嗣具保而已。

  想到這裡,昭陽不禁有老淚縱橫之感,他這一輩子,就是被他的君王坑害和背黑鍋的一輩子啊。

  想到這些,他只得上前,肅然一禮,大聲道:「大王,王后乃是元後,太子冊立多年,臣請大王三思。大王若固執已見,臣不敢奉詔。」

  他的眼角看到跪坐在角落裡的史官,這時候開始奮筆疾書了。

  這場戲,演的是王后失德,致使君王震怒,欲廢王后,危及太子,有忠臣泣血上書,力保元後儲君。

  他的聲音略大了些,外頭便開始有細碎的腳步聲疾奔而去。

  接下來,就是第二場戲的轉折了。

  楚王商咳嗽一聲,高聲道:「那依令尹之見,莫非要等到寡人歸天之後,王后大肆殺伐,那時候令尹才會奉詔?只可惜那時候寡人已經不在,也無詔可奉了。」

  昭陽鄭重地道:「帝王血胤,豈容戕害。大王但請放心,老臣今日能在這裡保得住王后和太子,異日就能保得住大王所有的兒女不受戕害。」

  楚王商冷冷地道:「從來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寡人能聽得進令尹的忠言,可是到了那一天,何人能夠擋得住一個發瘋的女人?」

  昭陽肅容道:「有國法在,有宗廟在,有我羋姓一脈所有的宗族封臣在,有文武百官在,規矩就不會亂。大王,這些年來王后雖然有些驕橫,行事卻不曾真的太越過規矩。她心裡比誰都清楚,什麼事能做,什麼事做不得。若當真王后亂了宗法,老臣身為宗伯,自會開宗廟,請祖宗家法,幽王后于桐宮。」

  史官埋頭疾書中。

  楚王商看了昭陽一眼,冷笑道:「到時候,只怕是令尹未必有此能力了。」

  昭陽肅然道:「老臣知道大王說的是太子。大王,太子也是一個男人,男人總想自己作主的。他身為太子,只能依附于王后,共同進退。有朝一日他成了君王,自然就有身為君王的考量了,保全宗室血胤,亦是身為王者之職責。更何況臣認為事情遠到不了這一步,到那時如果太子登基,王后的所思所想,自然也要以太子為主,豈會為私怨而害自毀?」

  楚王商長歎一聲,用力按住太陽穴,表情隱忍。

  昭陽關切地膝行一步道:「大王,您沒事吧?」

  楚王商點點頭道:「寡人無事。」

  昭陽平息下來,回歸原位。

  楚王商忽然坐直,在幾案上取過絹帕,揮筆寫下詔書,蓋上玉璽,放入錦囊之中,再用銅印在錦囊外用印泥封口,交給昭陽。

  昭陽接過錦囊,看著楚王商。

  楚王商道:「寡人死後,斷不許有後妃或子女近臣殉葬,若是有人提出,你便以此遺詔節制。」

  昭陽接過錦囊,下拜道:「臣肝腦塗地,不敢有負大王。」

  楚王商擺手道:「去吧!」

  昭陽退出。

  楚王商看著昭陽退出,緩緩閉上眼睛。

  誠如昭陽所言,他並不想廢後,更不想廢太子。但是,他卻不能容忍王后越來越張狂的表現。

  廢後,只不過是他敲打王后的行式而已。

  若是有可能,他自然是願意悄無聲息地把後宮之事,在後宮解決掉。但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身體很可能撐不過一年了,他不想造成一個在他身後動盪的楚國,也不想自己死後身邊的人受到戕害。

  他就是故意要造成一種廢後的風向,讓王后惶恐,讓太子惶恐,讓王后與太子求助昭陽,再讓昭陽「犯顏直諫」保下王后與太子,讓王后與太子欠下昭陽這份大情面。此後,再讓昭陽以宗室的名義保其子孫,便是王后與太子再有什麼妄動,也不得不給昭陽這點面子。

  更何況這種廢立風聲,打了王后的臉面,戕害了她的威信,便能夠讓她在新王繼位以後,不能伸手太長,也可保自己的後妃子嗣之安全。

  這並非萬全之計,然而也只是他此刻能夠對王后作的最大節制。

  他並不想這麼快出手,然則自那日莒姬夜泣之後,他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似乎自己現在不做些什麼,會很快沒有機會再作了。

  這種預感曾經於戰場上救過他的性命,楚人重巫,他也很相信冥冥中自有神意在,既然有此預感,他想,他得做些什麼,留下些什麼來。

  想到這裡,他懶洋洋地伸了伸手,吩咐道:「寡人晝寢,無事不得相擾。」

  昭陽收起錦囊,著了青舃,走下章華台的臺階,轉入回廊,慢慢地走著。

  一重重回廊,曲折宛轉,轉角出,見王后靜靜地站在那兒。

  赫赫楚王后,素來出入婢僕環侍,副笄六珈,衣飾華章。而今的王后,卻是科頭素衣,蒼老憔悴不堪,竟是連姿容也不顧了。

  昭陽吃了一驚,連忙行禮道:「臣昭陽參見小君。」

  王后側身讓過,長歎一聲,掩面嗚咽道:「小童是待罪之人,今日之後,不知道是否能受令尹之禮。」

  昭陽見她如此,雖知是作戲,心中也亦生惻隱之心,道:「小君可是來見大王?」

  王后點頭泣道:「小童觸怒大王,特來脫簪待罪。」

  昭陽作了一揖:「如此,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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