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有喜 | 上頁 下頁


  病房的門虛掩著,明珠躺在床上,從那些零碎的信息和片段拼湊還原出整個事件的過程,她在影視劇和故事裡得知女人生孩子動輒就會死人,但現實中這樣的事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宮外孕大出血,孕婦不治身亡,她聽得膽戰心驚,她感到身體裡有一股邪惡的力量在竄跑,流動,衝撞著,她像一個不斷脹大的氣球,「嘭」的一聲,耳邊響起巨大聲響,她像碎紙片,像破布,像空氣,她不復存在,消失無影蹤。

  這種感覺太恐怖了。

  病房外的聲音漸漸停息消失了。

  馮母倒了一杯水端給明珠,輕聲安慰她:「別怕。現在醫鬧很多,說不定事情怎麼反轉呢!」

  一日昏昏噩噩地度過。娘兒倆話很少,明珠或假寐,或無聊地翻看床頭的一本孕婦手冊,兩人除去吃飯和必要的交談,大多數時候都沉默著,各懷心事。

  又一個夜晚降臨。天氣晴朗,月朗星稀,窗外有一輪滿月。

  明珠失眠,無法入睡。

  曾有一位叫艾弗裡的醫學家發現,幾乎每當月亮接近月圓的時候,平時深度睡眠質量較好的患者就會失眠,後來他研究得出結論,人的情緒和睡眠與月亮的升降盈虧息息相關,月亮引力造成潮汐的變化從而干擾人的情緒。

  英語中「lunacy」(瘋狂)這個詞來源於拉丁語中的lunaticus,意思是「moonstruck」(月亮帶來的衝擊)。滿月的衝擊讓明珠想做一些瘋狂的事。她想逃離這間病房。

  馮母在另一張床上睡著了,背對著她,沉重的身體發出鼾聲。明珠悄悄起身,輕輕地推開了窗。這裡是二樓,樓下的樹木在夏日的夜裡散發清芬,四周靜靜的,路燈和月光輝映,夜像一個燈光惶惶的舞臺,等待她上場。

  來自月亮的神秘力量驅使著她,她躡手躡腳地爬出窗戶,踩著窗外的邊沿,挪到了一小塊平臺上,那是另一間病房放空調外機的地方,不知為何空著,她站在這塊空臺上,朝樓下張望著。兩層樓並不算高,此刻她站的地方也不過距地面三四米,可是她的腿忍不住抖起來。

  沿著牆壁有一些管道,從這裡爬下去,沿著小路走過去,大概就是門診大樓。她觀察了一下地形,確定了逃跑路線,開始轉身,扒著管道,腳往下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她穿的是一雙平底的單鞋,雖然輕便,但管道很滑,沒有棱角,她很難找到支撐和附著點,腳放下去就呲溜往下滑,她的手緊緊抓著外機台的邊沿,閉著眼睛,進退兩難。

  「需要幫忙嗎?」下面傳來一個男聲,有人自顧扶住了她的小腿。

  她沒想到深夜裡這裡還會有人經過,深夜花園靜悄悄,持刀挾婦人,下海劫人船,都是夜深人靜好幹的勾當。她心裡一慌,手足無措,雙手滑脫,身體重重地仰面朝天倒下去。

  「嘭」得一聲悶響,她從短暫的眩暈中回過神,腦袋還在嗡嗡響,她手臂有點麻,動了動,想支撐身體起來,手就摸到了一個軟硬適中的墊子。耳邊呼來一絲溫熱的氣息,剛才那個男聲幽幽地說:「這位病患,請別亂摸,這裡是人形肉墊。」

  她觸電似的收回了手,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人形肉墊也站了起來,他穿著白大褂,沒有戴口罩,眉目乾淨俊朗,只是頭髮上粘了一片樹葉,像一個奇怪的髮卡。她想起來,這是白天那位查床的婦科男醫生,是,那個,傳說中的,流氓醫生?

  深夜花園靜悄悄,她有些警覺地抱緊雙臂,亟欲逃走,口中遲疑道:「你,你,你什麼都沒看到,好嗎?」

  醫生看了看頭頂的窗戶,又看了看四周,諱莫如深地笑笑:「醫院這麼大,你知道從哪條路哪個門出去嗎?」

  她遲疑了。

  「跟我來。」

  這是一個多麼奇妙的夜晚,像夢境一般冒險和荒誕。她翻窗而逃,跟在一個陌生男人身後,穿過小徑,走廊,門診大樓,很多通行的門夜間都鎖了,只為急診開了一道門,正好有一行人送急診,他帶著她,趁亂從那道門經過。

  深宵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偶爾有夜行的車輛經過,夜風清涼,自由的空氣帶著芬芳。

  她站在醫院大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今晚值班,不能走遠。你,要不要叫人來接你?或者,我幫你叫車。」

  明珠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還被鎖在櫃子裡,她身上也沒帶錢,這樣出去,寸步難行。她借他手機打電話,給大倪打電話,一接通,大倪一聽到是明珠的聲音,馬上發來連珠炮一般的問題:「我已經回來了。你在哪裡?我今年打了你手機幾百次也沒人接,你沒事吧?這是誰的手機號?你說話啊!」

  聽到大倪已經回來,明珠松了口氣:「我在××醫院門口,你來接我吧!」

  「你站那兒別動啊!我馬上就過來。」大倪匆匆掛斷了電話。

  明珠和醫生並排站在馬路邊,兩人面面相覷,她指指他頭上的樹葉,他摸索著捋掉了,兩人都無聲地笑了。

  「我叫李景哲。」

  「沈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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