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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繳完費,明珠又到醫院一層的ATM機上取了幾千塊錢。

  回病房的路上,明暉問:「姐,你懷的是男孩女孩?知道嗎?」

  「不知道,沒查過,男孩女孩都行。」

  「最好生個女孩。」

  「為什麼?」

  「要是生個像我這樣的男孩,整天給你闖禍捅婁子,要你跟到後面擦屁股補窟窿,那哪行?」

  明暉這會兒也不自吹自擂,虛榮膨脹了,對自我的認識倒是很清楚,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讓明珠有點意外。她揶揄道:「你對自己的評價,很客觀,很中肯,很誠實。」

  明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改,我都改。」

  回到病房,明珠把現金塞給媽,讓她還給老石叔叔,老石推脫了一會兒拿上了,略坐了坐,告辭要回村去了。嶽娥送出病房。

  老沈看看這一對兒女,心裡明鏡似的,問:「手術費是明珠繳的吧?」

  明暉在外人面前裝,現在不居功了,給自己找臺階下:「誰交都一樣,反正到時候合療能報銷。」

  岳娥送完老石回到病房,老沈就埋怨她:「你咋能要娃的錢?明珠那點錢,將來要養娃的。」

  岳娥不看老沈的眼神,小聲嘀咕:「我也不想向人伸手,可是我沒有錢啊!那你把你存的錢拿出來給你做手術。」

  「我哪有錢?我這一輩子掙的錢,都交給你了。」

  「我沒錢。」

  老沈傷口疼,也沒心思和嶽娥理論了。

  病房裡地方狹小,鄰床還有一位病人,又擠著幾個家屬,老沈心疼明珠,讓她回去,明珠擔心爸,不肯走,說陪他說說話。

  明暉出去抽煙,嶽娥出去上廁所,父女倆在,老沈用另一隻好手從褲兜裡掏了兩千塊錢:「你拿著。你把錢給你和寶寶留著,不要亂花。爸看病不用花你的錢,你媽有錢。」

  「她哪來的錢?她沒錢。」

  「不可能,幾十年了,你媽這麼摳門的人,至少存它十萬八萬了。等回去了,讓她把存摺裡的錢取出來,給你一還。」

  「還什麼還?說這話沒意思,我還是不是你的女兒了?……」父女倆正在推脫那一小遝錢,說話間,嶽娥進來了,明珠不想讓爸的小金庫被媽知道了,悄悄把錢攥在手裡,瞅著空兒,又塞到爸爸枕頭底下。

  明珠有點困惑,難道媽真的有存款?爸說得那麼篤定,應該有吧!他們那個年代的人,一分都掰成兩半花,主婦們的存錢大法一直是未解之謎,像媽那麼節省的人,怎麼會沒錢呢?或者,她有存款,只是每次有事不願意拿出來?還是都填補了明暉的窟窿?明珠越想越頭痛。

  婆婆去家裡給明珠送桃膠,見明珠和嶽娥都不在,就打來電話。

  得知親家公受傷住院,還是在城裡,婆婆覺得于情於理都應該來探望一下。

  半個小時後,婆婆提著在醫院門口買的禮盒營養品來了。

  雙方都虛與委蛇,說著一些客氣話。

  明暉進來,打了個招呼,叫了聲「阿姨。」

  明珠婆婆還是那時候給明暉安排工作時見過明暉一面,後面他辭職,又三番五次向明珠要錢,婆婆都隱隱約約看出端倪,對這個弟弟印象很不好,因此淡淡地瞥了一眼,勾勾嘴角,不屑地從鼻腔裡「嗯」了一聲。

  明暉熱臉貼了冷屁股,冷笑了一下,也不惱,又諂媚地笑笑,問:「馮叔叔呢?怎麼沒來?」

  婆婆一愣,有些尷尬,說:「他忙。」

  嶽娥連忙拍了拍明暉,叫他少說話,明暉不服氣:「問問怎麼了?我姐給他家生孫子,兩家結了親,我爸現在躺在醫院裡,到他家門口了,來看看怎麼了?瞧不起誰啊?」

  老沈臉上臊得慌,叫明暉滾出去,明暉嘟嘟囔囔地出去了。

  大家尷尬地坐了一會兒,明珠婆婆要走了,悄悄眼神示意嶽娥跟她出去。

  嶽娥心裡本有些氣短,一想到明暉的話,覺得很有幾分道理,女兒這樣沒名沒份賠上青春和未來給他們老馮家生孫子,她就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杆。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就說話,老馮認識這兒的醫生,要不要問問情況?」婆婆鄙夷明暉是不假,但這一刻對嶽娥的體恤也是真誠的。

  「不用麻煩了,醫院都安排好了。謝謝你啊!」

  「手術費什麼的,夠嗎?不夠你說一聲,我……」

  這話聽得嶽娥汗顏無比,忙不迭回答:「有了有了,都解決了。我怎麼好意思,上次拿你的那個錢,暫時還還不上,這又出了這事。」

  「不用還了。人嘛!哪能沒點小病小災,咱們結了親家,幫襯幫襯也是應該的。」婆婆沉吟片刻,又補充道:「只是別麻煩明珠,別給她添亂。」

  「我知道,我知道。」

  婆婆要走了,剛才聽明珠鼻塞,要帶明珠也回去。

  「你好好照顧好親家公,其他的不用擔心,我這些天會照顧好明珠。」

  明珠和婆婆回到家。

  婆婆一回家就進廚房去做飯,叫明珠去睡一會兒。

  在醫院奔波半日,明珠頗感疲倦,但她卻睡不著。剛剛在病房門口聽到的那番對話,像針一樣刺紮著她的心。

  她走過去,藉口去倒水喝,倚在門口,低頭看著杯子:「媽,我媽,向你借錢了?」

  婆婆正在擇菜,沒有回頭,輕描淡寫地回答:「沒有,也不算是借錢,就說是有點急事,想預支兩個月工資。」

  明珠的心一沉,臉火辣辣地燒疼,追問:「什麼時候的事?」

  「別問了,小事一樁。以後要是有這樣的事,你不要管,就讓你媽來找我就行。」

  「不會再有了,我保證不會再有了。」

  明珠別過臉,默默地朝臥室走,屈辱和羞恥像濕毛巾一樣抽打著她的臉。她心裡堵得慌,感覺自己流淚了,摸了摸眼角,卻一滴淚也沒有。她覺得自己的感情就像一團吸飽了水的海綿,水正一點點被乾涸的生活蒸發,被枯竭的親情榨取,已經快被絞幹了。

  第二天,老沈手術,婆婆陪著明珠到醫院,一進病房,明珠就聽到媽在罵明靜,明靜頂嘴,爸叫他們都滾出去。

  明珠在一旁幽幽地想,當初婆婆反對她和建奇交往,到底反對的是什麼?就是反對這負擔累累的家庭出身吧!像水草一樣纏著腳,將人往泥潭里拉,她想逃離,從水裡探出頭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也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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