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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知夏一看,是魯迅的文章裡頗受爭議的兩句話:「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棗樹,一株是棗樹,另一株還是棗樹,」問這句話背後有何深意。想當年知夏也做過這道題,早忘了當初是怎麼胡謅的了。她自己也有發表的散文被選入某地期末考的閱讀題裡,被煞有介事地分析,想想都覺好笑,因此對這一類題,知夏也愛莫能助,她調侃道:「我覺得沒什麼特殊的意思,這樣寫真的怪怪的,沒必要,不過假如他寫一個女人『生了三個女兒』,倒不如用這種寫法,你看,『她生的第一個是女兒,第二個是女兒,第三個還是女兒』,這句話情緒強烈,能夠馬上把讀者的閱讀興趣調動起來,眼前瞬間就有了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媳婦連生三個女兒的失望畫面感,甚至還能聯想到這個女人的絕望,以及她後續家庭地位的變化,她為翻轉這種家庭地位所做的努力,還有這三個女兒的不同境遇……」

  說著,知夏不動聲色地偷眼看看喻老師,喻老師聽出自己被內涵了,撇撇嘴:「我還說今晚陪陪你,切,擠兌我,我回家去呀!」

  就在這時,知冬打電話來:「媽,你在我姐那兒嗎?我去接你。」

  「好,幾分鐘到?好好好,我等你。」喻老師故意回答得很大聲,掛了電話,得意地挑挑眉:「我生兒子怎麼了?我兒子多孝順,大晚上來接我。」

  ……

  知冬接到喻老師,沒有馬上回家,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開著,遇到堵車,就煩躁地按喇叭,罵人,喻老師眼神不好,看不清路,但覺察出他情緒低落。

  「開車別急躁,罵人幹啥?遇到不講理的,起了衝突就不好了。」

  堵車時間有點長,知冬忽然趴到方向盤上,一聲長長的歎息:「媽,怎麼辦啊?」

  「怎麼了?你哪兒不舒服?」喻老師忙用手去扳知冬的頭,去摸他的額頭。

  「媽,你跟你說了,你別罵我。」

  「到底怎麼了?」

  「碧晨要把孩子打了,跟我離婚。」

  喻老師瞬間心跳加速,話在嘴裡打了個趔趄,都說不利索了:「啥?你說啥?把孩子打了?現在都五個月了,都成人形了,胡鬧!為啥?還是為那個遊戲裡的老婆?你咋不長記性呢?」

  知冬又把臉埋到方向盤上,痛苦地說:「媽你別問了,反正都是我的錯。現在碧晨在她同學那兒,說明天一大早就去醫院做。」

  「她同學在哪兒?走,趕緊走,把她勸回來。」

  「她不見我。」

  「我去,走,快走。」喻老師用力地拍知冬的肩,既是催促,也是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沒結婚前,碧晨和一個大學閨蜜合租,閨蜜現在依然住在原處,此刻正義憤填膺,一邊給碧晨拿紙巾,一邊大罵渣男。她們住的小區門禁不那麼嚴,知冬和喻老師很輕易地就來到門口。

  敲門,閨蜜從貓眼裡看到知冬,馬上對他惡語相向,叫他有多遠滾多遠,喻老師無奈,只好親自出馬敲門,低聲下氣:「碧晨啊!是我,有什麼委屈跟媽說,我給你做主。」

  閨蜜嗤之以鼻,在裡面繼續說知冬壞話:「瞧瞧!整個一媽寶男,負荊請罪還帶上老媽。」

  聽到婆婆來了,碧晨有點動搖,她的教養不允許她一直把老人關在門外。

  喻老師又敲第二遍,語氣很誠懇:「媽不知道你們為了什麼事?但是媽也有懷孕的女兒,女兒這時候被人欺負了,哪個當媽的不心疼?將心比心,你從河南遠嫁到西安,沒有別的親人,知冬欺負了你,無論什麼原因,我都站在你一邊的。」

  一聽這話,碧晨又委屈又傷心,哭得更厲害了。

  喻老師進來了,閨蜜到另一個房間回避,走開時,對知冬橫眉冷對,以手做出抹脖子的動作。

  喻老師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事,猜想還是和那個遊戲裡的老婆有關,既然知冬說都是他的錯,她也就把所有的過錯攬在知冬身上,說回家一定要老許狠狠地打知冬一頓,又說到碧晨肚子裡的孩子,剛提到寶寶,碧晨的眼淚刷得一下湧出來。

  喻老師忙給她拿紙巾,一時沒找到紙巾,情急之下就用自己的大拇指幫她抹眼淚,說:「媽媽的情緒影響胎兒,生氣傷的是自己的身,為難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不划算,饒恕別人,其實是饒恕自己。有什麼問題,我們要面對,解決,而不是這樣回避,躲起來。走,乖!咱們回家。」

  做了幾十年教師,喻老師慣會給學生做思想工作,除了知春,她只要苦口婆心一番勸,講事實擺道理,時不時在加點哲思金句,就是人心有座山,也能讓她移了。

  說到最後,碧晨心裡鬆動了,眼淚也止住了,決定跟婆婆回家,面對問題。

  知冬除了在喻老師身後說「我錯了」,再說不出什麼新鮮話,出門的時候,他去扶碧晨,她仍帶著十二分的火氣,把他的手甩開了。

  回去的路上,喻老師和碧晨坐後排,一直拉著碧晨的手,問她和知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碧晨也不肯說,喻老師這時想起知夏說的「家長」和「父母」的論調來,想起她說的界限感這個詞,覺得很有道理,就沒有再追問了。

  知冬默默開車,時不時回望一下後視鏡,他深知釀下大錯,不敢多說話。

  和那個女人的事說起來有點荒唐。他們部門聚餐,幾個男人猥瑣地勸新來的女孩侯薇薇喝酒,他擋了,替她說了幾句話。侯薇薇新來乍到,嘴很甜,有什麼事來問知冬,開口必稱呼「知冬哥」,一股剛出校門的大學生的謙遜和懵懂的勁兒,有點像碧晨從前的樣子。侯薇薇也和閨蜜合租房子,知冬順路送過他兩次,這也不算什麼特別的交情,畢竟知冬也送過其他人。那晚侯薇薇沒有被灌酒,但知冬多喝了幾杯,散場後,本來要叫代駕,侯薇薇忽然說,她會開車。坐上副駕駛行駛了一段之後知冬才有點後悔,侯薇薇大概是個本本族,沒怎麼上手開過車,車子開得一卡一停,知冬覺得胃都快被顛出來,沒走多久,就叫停下車去吐。她也跟著下了車,輕輕地幫他拍後背,從旁邊的便利店買了水給他,他俯著身,彎著腰,她也俯著身,彎著腰,不經意一抬眼,他才注意到她的大衣裡穿了一件低胸的很薄的毛衣,一對水蜜桃似的胸露了一半,在昏暗的夜色中明晃晃的晃人眼,他中了邪似的,竟然問:薇薇,你穿那麼薄的毛衣不冷嗎?不冷,辦公室有暖氣,車上也有暖氣,不冷。

  說完這話下一秒,她又覺得不對,改口道,冷,我冷,知冬哥,我現在冷。

  他為什麼會抱住她?是酒精作祟,還是精蟲上腦,他也說不清。

  有研究表明,酒後亂性是個偽命題,當血液中的酒精濃度超過0.05bac時,男人的性反應會直線下降,醫學界廣泛認同,酗酒可導致陽痿。男人酒後有無作案能力,這是人品和科學的重要議題。知冬覺得自己很清醒,抱在懷裡的女孩是滾燙的,她一點也不冷,像一團火,他瞬間就被點燃了。

  記憶進行了選擇性遺忘,他不記得怎麼去了那家酒店,但他記得女孩隱約的曲線和雪白的肌膚,他做得差強人意,但最終仍在羞恥和愧疚中到達高潮。早晨他被噩夢驚醒後就睡不著了,他們各據床的一邊,並沒有像情人那樣相擁而眠,他反省這場苟且的產生,發現彼此並沒有什麼心動和愛情,只是淺薄的情欲當頭,他也揣摩她的心意,不知如何收場,惴惴不安中捱到天亮。後半夜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雨,冷雨敲窗,像貓爪一樣撓心。天亮後女孩兀自起床,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還要去上班,沒有索取承諾,更沒有追問什麼,他有點不好意思,起床後雨仍在下,他覺得至少應該送送她。

  他拿了酒店的傘,和她同撐著出了酒店,她就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他的身體繃得很緊,像一隻待宰的蝦子,唉!出軌的滋味一點也不好。

  碧晨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也許是那家酒店附近有一家味道很贊的煎餅果子,她穿越兩條街道前來,也許是那裡離她的單位很近,她正好經過。是的,他親愛的妻子,身材臃腫行動不便的妻子依然堅持上班。

  與碧晨劈面碰上那一瞬間,他手裡的傘差點沒把住,他迅速把傘推給了昨夜歡好的女孩,連同她一起推開,說:「你先走吧!」

  侯薇薇見過碧晨,她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了。

  碧晨馬上明白了。她並沒有馬上沖上來給他一個耳光,她也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走了。

  知冬覺得他應該說點什麼,可是碧晨走得很快,健步如飛,她很快消失在早高峰的人群中。

  她在閨蜜處住了一晚,他吃了閉門羹,車子停在她們樓下,他在車裡睡了一晚,對喻老師謊稱帶碧晨去山裡民宿玩了,第三天,她終於回他信息,說她想清楚了,流掉孩子,離婚。知冬慌了,只好搬來了母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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