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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這是什麼天方夜譚,沈其琛聽得氣結,環顧這個院子,剛來時還覺得甚好,現在深深懷疑,這裡是什麼邪教組織,給知春腦子裡灌輸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理不辯不明,他得給她從歧途上扳正回來,給她科普道:「沒結婚證就沒准生證,沒出生證,沒戶口,你懂嗎?」

  「據我所知,有些城市已經放開單身生育和未婚生育落戶了。這是社會的進步,先生,你out了。」

  無欲則剛,大義凜然。她對他沒有了世俗的期待,就像一條蛇沒有了七寸,他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充滿挫敗,無力再與她爭辯,沮喪地問:「知春,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噓!別說話,他(她)動了。」知春忽然噓聲,另一隻手輕輕地撫上了肚皮,叫他也來摸:「感覺到了嗎?他(她)在動。」

  他一愣,遲疑地把手輕輕地覆上她的肚子,多神奇啊!像金魚吐泡泡,一個,又一個,像海水鼓起波浪,一波,又一波。過去他從未捕捉到這轉瞬即逝的信號,生命的勃勃生機,此刻,他們共同感覺到這一波胎動,生命的鏈接,同頻共振,神秘而充滿欣喜。此刻,他仿佛才成為一個真正的父親。

  午後的陽光朝西移去,一縷灰白的光落在她的臉上,她沉浸在那陣胎動的欣喜中,光線給她塗抹出毛絨絨的金邊,她那樣溫柔,沒有棱角,需要保護。他覺得今日才真正認識她,立體的,豐蘊的,堅硬的,脆弱的,像一種玉,他從來沒有真正走到她內心去。他想起知夏說的那句話——「兩個相愛的人,能順利走進婚姻,並能一直走下去,靠的不是舉案齊眉,而是肝膽相照,赤膊相見,必要的時候,兩肋插刀。」對,肝膽相照,赤膊相見。

  不知道為何,想到「赤膊相見」這個詞,他有點出戲,產生不正經的聯想,自己先禁不住笑了自己。

  「你笑什麼?」

  四周那些暗中觀察的八卦的眼睛也覺得詫異,在萱園時常能見到尋妻的戲碼,但不吵不鬧,還能說笑的,她們還是第一次見。她們幾乎可以斷定,這個叫知春的女人要搬走了。

  「見到你們,開心啊!」他是真的開心,是「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豁然開朗,宛如新生。

  他跨越千山萬水而來,但此刻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千山萬水要走,這一刻,其實是新的開始。

  這一次,她並沒有跟他一起回去。他到底沒有留下來吃西湖醋魚,說下次,因為他知道她不會再躲開。她送他到門口,兩人還能擁抱,他說:「我知道該怎麼做。」

  ▼第三十八章 最後一次摻和

  大倪特意請了假,陪明珠去產檢。

  候診的人很多。明珠就先去做了胎心監護,一切正常,回來時,診室的叫號正好叫到她。她推門進去,發現上一個病人還沒離開,小劉護士要扶那個孕婦出來,其實是要趕她出來,那女人不肯,力量大得驚人,掙脫小劉護士的手,又沖到李醫生的診斷桌前,聲淚俱下:「求求你,醫生,你就讓我做手術吧!這個孩子我不能要,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看起來李景哲已經被磨了很久,失去了耐心,仍克制地向對方解釋:「胎兒一切正常,已經是孕中期,現在不想要了,那就是引產,沒有必要指征,我們是不可以隨意給孕婦做引產手術的,國家有相關的法律規定,我已經給你講清楚了。」

  明珠站在門口,進退兩難。李景哲再次給小劉護士擺擺手,示意她帶走這位孕婦,然後他的目光越過來,正色道:「下一位。」

  那位孕婦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過去,仍不死心,又哽咽起來:「我也是個女人,我也對這個孩子有感情,可是,可是,我剛才已經給您說清楚了,我和他,我們的婚姻出現了問題,必須要離婚,我不想孩子在這種狀況中出生,這才是對孩子負責。」

  小劉護士再次攙起那女人的胳膊,口氣裡有微微的不耐煩:「引產對身體傷害很大的,夫妻感情的事,建議你們商量好了再來,還有,做引產要去開證明,還要有你丈夫的簽字。」

  女人似乎是被他們這種沒有溫度的套話激怒,忽然暴怒,發出尖銳的嘶喊一般的質問:「為什麼要他簽字?就因為一個結婚證,他就有權在我的手術單上簽字,決定我的人生?為什麼?我是一個成年人,我頭腦清醒,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為什麼要他簽字?我的子宮,決定生,還是不生,為什麼我不能做主?」

  小劉被對方的態度嚇住了,既同情又無奈,醫院最近正在推行微笑服務,她不想激怒她,只能好言相勸:「您別激動,萬事都有解決的辦法,我們先出去吧!」

  女人無可奈何,看到醫生態度堅決,知道多說無益,只好失魂落魄地離開,經過明珠身邊時,明珠不禁悄悄偷眼看了看對方,咦!這人有點面熟?

  明珠走到醫生診斷桌前,唏噓道:「這個人很面熟,我好像認識,叫什麼名字啊?她怎麼了?」

  「保護患者隱私,無可奉告。」李醫生一臉正色。

  婚姻和懷孕堪比整容,兩個月前知冬婚禮上的新娘,婚紗衣袂飄飄,笑靨如花,宛如仙女,而剛才的孕婦,面容臃腫,腰身粗胖,若不是那相似的眉眼,眉心的痣,明珠很難將兩者聯繫起來。

  「我想起來了,她是不是叫碧晨,你看看,是不是叫袁碧晨?」

  她與碧晨有兩面之緣,一次是在孕婦學校的課上,一次是在婚禮上,她想起來了。

  李醫生這才勉為其難翻看了一下記錄,「沒錯,是叫袁碧晨,你認識?」

  「她怎麼了?」

  「聽她的意思,是夫妻感情不和,要離婚,所以想把孩子做掉。」

  「啊?我去看看。」明珠隱隱擔憂。

  「放心吧!不會有醫院做這個引產手術的。對了,你認識她?」

  她已站起來,欲往外走去追,隨口答道:「認識,她是我弟弟的老婆。我去問問清楚,別幹了傻事。」

  一聽這話,李醫生馬上腦補了許多情節,蹭的站起來,厲聲道:「你弟弟?就是你那個混蛋弟弟?那個無底洞?什麼時候有老婆了?一個無底洞還不夠,再來一個懷孕的老婆綁架你?用打胎來威脅你?叫你拿錢?對不對?」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明珠錯愕,知道李醫生誤會了,忙解釋:「不是,不是這樣的,其實是……」

  「不要解釋了,收起你的聖母心,你不是救世主,沒有人需要你去拯救,這樣的家人,就應該一刀兩斷。」

  這番指責令她羞赧不堪,她咬咬唇,低聲道:「不是明暉,是另一個弟弟,我生母家的,弟弟。」

  李醫生這才知道誤會了明珠,而剛才的指責太甚,他也尷尬和內疚起來:「對不起!我只是擔心你被他們……,嗯,擔心你再陷入那種生活裡。」

  「我知道,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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