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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明珠的意識已越來越模糊,產床邊陡然多出的醫生,緊張的氣氛,醫生之間的竊竊私語,她似乎猜出了幾分。她發出微弱的呼喊:「李醫生,醫生!」

  他靠近她,心遽然揪起來。

  「醫生,我快要死了嗎?」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喉頭發緊,給自己打氣,也給她打氣:「不會的。」

  眼淚湧出來,她已無力發出哭聲,氣若遊絲:「醫生,我的特等獎兌獎券,阿拉丁神燈,聖誕老人,你還記得嗎?今天,你要兌現了。李醫生,我想活著,我想活著。」

  他的眸中閃過沉痛和焦灼,咬了咬唇,盡力掩飾內心的驚濤駭浪,竟開了個玩笑:「你會活著,活很久很久,活到被人罵老不死的。」

  她疲倦地勾動嘴角,陷入一個短暫的夢境一般的昏迷中。

  手術室外,喻老師已經來了。那個保姆小慶興致高,偷偷跑出去逛大唐不夜城,半夜回來,喻老師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匆匆趕到醫院。

  喻老師已看到了小外孫女。多可愛的孩子啊!那小臉和明珠小時候一模一樣。孩子很快被護士抱走了,她在等待明珠,準備手術結束後送她回病房。

  誰知,過了不久,她等到的是一臉焦灼的李醫生。

  聽到病情,喻老師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她沒聽過這個名詞,雖然有點擔心,但覺得應該沒什麼大問題,醫生慣會唬人,做個闌尾炎手術都會有一大堆風險。李醫生給喻老師做過取環手術,又是明珠的好友,她相信他,但是她說話的時候還是有些牙齒打顫:「醫生,她不會有事的,對吧?麻煩你告訴明珠,媽媽在外面等著她。」

  李景哲喟然,護士跑出來悄悄告訴他:「產婦血壓沒了。」他迅速轉身回了手術室。

  喻老師用手機查什麼叫「羊水栓塞」,不知道是哪個「栓」字,還問旁邊的一個婦女,一查嚇一跳,喻老師的淚馬上刷得淌出來。

  手術室裡,以李醫生為首的一支龐大的搶救團隊正在與這只洪水猛獸做殊死搏鬥,麻醉師打通多條靜脈通路,分別進行輸血、補液……,不久,明珠出現了血尿,這說明她的凝血已經出了問題,更確認了李景哲的診斷:羊水栓塞、彌漫內血管內凝血。血液不凝,必須輸血,同時要用纖維蛋白原、凝血酶原複合物幫助止血。一般產後出血使用六到八支纖維蛋白原足矣,但這次搶救中用到的纖維蛋白原遠遠不止這個數字。

  「藥房有多少支?」他問。

  「300支!」

  「先準備100支!」

  輸血科備足血漿,同時向血液中心申請血小板,很快血小板和血漿抵達手術室。

  輸血!不斷地輸血!輸血!輸凝血物質!××復蘇!激素抗過敏!糾酸!血管活性藥物循環支持!糾正電解質紊亂!李景哲出了一層又一層汗,裡面的衣服全都濕透了,神經緊繃,目光如炬,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不敢放鬆。

  看著醫生和護士不斷進進出出,喻老師陷入深深的恐懼和絕望之中,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手一直在發抖。

  淩晨4:30,明珠原本已經變成紫色的指端變為紅潤,子宮出血沒有增多,生命體征也趨於平穩,只是人還陷入昏迷。

  在場所有的人暗暗松了一口氣。

  一位小護士悄悄問李醫生:「外面那位老太太是病人的家屬嗎?一直在哭。」

  「……」李景哲頓了頓,說:「是她母親。」

  「要給她通報一下病情嗎?」

  李醫生心頭的那根弦還沒有放下,想了想:「等等吧!等綜合評估後再說。」

  岳娥和老許大半夜叫醒了村裡一個本家的侄子,開車送了他們來。

  明珠生死未卜,喻老師的眼睛已哭花了,看到岳娥,根本沒認出。嶽娥倒是認出了她,看到她,氣不打一出來,先指責她:「你哭什麼哭?你有什麼臉哭?」

  喻老師抬起淚眼,認出了她,心裡也充滿怨氣:「你怎麼現在才來?有你們這麼當父母的嗎?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撇下她不管。我把好好的孩子交給你們,你們好好待她了嗎?」

  「我怎麼虧待她了?缺她吃缺她穿了嗎?我還供她上了大學?我怎麼對她不好了?」

  「那是我娃聰明學習好,你兒考不上,你不供說不過去。」

  「別挑我的理了。你大女兒學習好,你咋不供上大學?有啥資格說我呢?」

  原來,她們彼此在這幾十年裡都默默地關注著對方,像懸在頭頂的監控一樣,一個暗戳戳地關注著,一個悄無聲息地嚴防死守著。岳娥連知夏沒上大學的事都知道。喻老師被搶白得啞口無言,愣了半天,想起還躺在手術室生死未卜的明珠,又委屈又心疼,忽然崩潰大哭:「吵什麼啊!我們的女兒,快沒了。」

  老許連「呸」了三聲:「說什麼晦氣話?別胡說。」

  李景哲出來了,眉頭終於舒展。

  三個人都圍上來,詢問明珠的病情。

  「產婦生命體征平穩,子宮保住了,暫時脫離危險。」他說。

  早晨6:30,在綜合評估明珠的病情後,明珠終於從手術室轉到重症監護室。她終於醒來,意識模糊恍惚,像是中學時長跑衝刺時忽然暈倒,陷入一個短暫的昏厥,耳邊一直回想著噪雜的呼喚聲,醒來時,腦袋依然嗡嗡作響,頭痛欲裂,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老許被叫去簽字。

  仍不能去探望病人。

  轉到重症監護室,只是救治告一段落。接下來,還有一道道難關。羊水栓塞的各種併發症出現了,肝衰竭、胰腺衰竭,最常見的腎功能衰竭也來了!重症監護室組織多學科專家會診,討論病情、制定治療方案。

  早晨8:30,嶽娥去醫院食堂買了包子豆漿,給喻老師一份,喻老師沒接:「不吃,不餓。」

  她焦急地望著重症監護室,胃早已忘記了饑餓是什麼感覺。

  嶽娥又把包子遞給老許一份,兩人各自拿著包子,都沒有吃,過了一會兒,嶽娥想了想,拿起包子大嚼起來。

  喻老師鄙夷地瞥了一眼,冷笑:「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這種時候還有胃口吃下東西。」

  話比包子噎人,嶽娥放下了包子,提起一口氣,反唇相譏:「人是鐵,飯是鋼,我就知道,天塌下來,也得吃飯,吃了飯才有力氣,才能活下去。」

  「吃吧吃吧!都給你。」喻老師把手裡的那份包子都塞到嶽娥都手裡。

  嶽娥又給她塞回來:「不光我要吃,你也得吃,你不吃,你身體垮下來,誰幫我照顧明珠呢!」

  聽到這話,喻老師眼睛裡的光亮了一下,喜出望外:「我可以照顧她嗎?你不生氣我跟她走得太近了?你同意?」

  岳娥不自然地撇撇嘴:「血濃於水,我不同意有什麼用?你倆不是一直都來往呢?」

  「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明珠,大妹子,你要是家裡有事,你就忙你的,我一定把明珠照顧好。」喻老師忙不迭地保證。

  「那是你欠她的。咋?還想我感謝你?」

  「對,我欠她的,我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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