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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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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書光填上了最後一個名字,張立憲將椅子往後一推站了起來——他早已沒有耐心了。 「站隊!——你們現在都是川軍團的人了!」他說話忽然帶上了川音,「瓜娃子的把腿子都抬高起來!老子我著實是巴不得鏟你們兩耳屎!」 我們企圖排成一個隊形,而我在這種徒勞中苦笑。 張立憲踢著我們的屁股,「亂七八糟!瓜娃子的搞慣球囉?」 我忽然明白過來,要帶我們去作戰的人是小孩子,他們恨不得把鼻孔裡都裝上子彈,可僅僅為了讓我們列隊,他們只好放棄說得很流利的國語,祭起狠巴巴的鄉音——我們把命交給了小孩子。 「一!一!一二一!左!左!左右左!」 現在喊口令的已經換成何書光了,現在這整個天井也已經被我們踏得塵土飛揚了,現在我們的隊形也終於有點兒像個隊形了——而張立憲已經忍無可忍地出去了。 我在濫竽充數,濫竽充數的同時我看著迷龍在天井那角喃喃地小聲地咒駡,有時他的罵聲忽然大了起來,但又被我們的踏步聲淹沒,迷龍看起來像是被我們踏出的煙塵激怒,但實際上他是頭困獸。 那頭困獸踢到了他的躺椅,於是把他的躺椅抓了起來,很快他把那具躺椅給摔拆巴了,但是我們不管他,我們繼續一二一左右左。 然後迷龍看見了站在院子門口的站長,後者有點軟兒體動物的習性,在被鞭子抽過不久後還能來這裡看熱鬧。他看著我們幸災樂禍的笑著,迷龍瞪他,於是他對迷龍微笑,迷龍越兇狠地瞪過去,他對迷龍笑得越發燦爛,最後迷龍也開始笑了,於是那哥們兒的表情立刻僵滯下來-迷龍很少笑,揍人時是例外。 「站長?」這樣幾近溫柔的腔調,讓站長僵滯的表情立刻變為苦臉。 「立定!——立者!行伍者之彩!定者,行伍者之神!你們眼裡全是眼屎巴巴,我見不著神!——立著!」何書光惡狠狠地看著我們這幫暗淡無光的人。 這又是個裝狠充霸的小屁孩兒,我們在自己踏出的灰塵中立著,不時有人被嗆得咳嗽。我們也在終於的寂靜中見識了迷龍對站長搞的那出。 迷龍用一種拌了蜜糖的調門說,「賭一把唄,站長。」 站長忙不迭地搖頭,「不賭,我賭不過你。」 但是迷龍過去了幾步,把他那屋的門一腳踹開了,讓站長閣下看見裡邊堆滿一個角落的木箱、紙箱,拆了封的比裝了箱的更饞人,那全是禪達最緊俏的物資。 迷龍手上拋著從不離身的骰子,「贏了,讓我揍你一頓。輸了,這屋裡東西全是你的。」 我們無法站出何書光要求的神,因為那兩位的賭實在讓我們太分心。 站長的眼睛發直,作為一個軟體動物來說,這樣的賭注實在太划算了。而迷龍也沒給他多少發直的時間,骰子已經在他隨手抄來的碗裡轉動,嘩嘩地轉著,然後往地上一扣。 「單?雙?」他抬頭看著站長問。 連我們都屏著息,連我們都可憐那位正在艱難抉擇的站長。連何書光都在猶豫著是不是要去管制一下這倆干擾軍紀的貨色,但物資緊缺對他也是一樣,窮人總願意看一筆鉅款花落誰家。 站長終於被迷龍逼到眼前的一對牛眼給逼出來了,「……單!」 迷龍掀開了碗,看一眼就把碗飛摔了,「哎啊媽耶!」他喜怒難辯地大叫,同時一把手抄走了碗底的骰子,快得他的對手根本沒及看清。「真是太犢子了!」他喊著這樣分不清其意的話,向仍傻蹲在地上的站長走近。 站長終於明白他可能要挨一頓胖揍時就坐倒了,因為他現在就算贏了也是死無對證,骰子都已經抄回迷龍手上了。 我們交換著幸災樂禍的眼神,能在走人時看見站長挨頓揍,是快樂的——而何書光摸了摸毛瑟槍的柄,他打算干預。 迷龍沒費勁就把坐地的站長給提溜起來,「流年不利。我養的骰子咬我。」 「啊?」全身癱軟的站長這會兒腦子都是癱軟的,根本反應不過來。 迷龍鬆開軟體動物,說:「你進去可就別出來啊!我賭品不咋地,要被我看見你就興不認帳的。」 然後他輕輕把站長閣下擻進了他的住房兼倉庫,站長仍沒緩過神來,那張驚慌的臉在門後晃了一下,門立刻關上了。 迷龍轉了身看著我們,一個人看著包括何書光在內一整隊錯愕的人——我們剛意識到一個問題,我們中間有限的幾個人剛意識到迷龍在做什麼。 不管真的假的,迷龍用一把骰子讓自己輸光了。他背對我們時頂得禪達本地的中產人家,他轉過身來窮得和我們一樣。我只肯定一件事,他不再憤怒,不再向我們所有人挑釁。他有了答案。 面對我們的迷龍何止是不再憤怒,根本是笑逐顏開,笑得讓大家錯愕於收容站一霸竟然如此燦爛。 「完了!輸光啦!沒貨了!我跟你們走吧!」他這麼說也就這麼做,他走向隊列時被何書光伸手攔住。 「咋說?」迷龍不解地看著何書光。 「沒體檢,沒登記。」何書光是早想難為迷龍一下了。 「體檢啊?」迷龍朝四周掃視了一下,我們在想誰會遭秧——阿譯的臉苦了起來,迷龍看見了他的花樹,安安靜靜地與世無爭,但是有個叫迷龍的傢伙走了過去,他把住了那棵樹,我們知道迷龍的怪力,但這樣炫耀也著實有點兒過份,他把那棵樹連根拔了出來,帶著泥土的根根須須足拖了有一米多的直徑,然後他把阿譯的愛物架在自己脖子上扳成了兩截。 「檢完啦?行不?」迷龍問何書光。 我很難描述何書光的表情——他做了個很孩子氣的動作,舔了舔嘴唇,扶了下眼鏡框,順便把剛才緊張時打開的槍套合上。 張立憲匆匆從外邊進來,「讓這隊先走!何書光你過來幫我!」 於是何書光又開始喊口號:「一!一!一二一!左!左!左右左!」 我們踏著步,先是原地,然後起步,迷龍擠在我們中間,厚顏無恥地笑著,他現在真是太快樂啦,快樂得都可以把先他幾排的李烏拉罔視。 迷龍對我們解釋說:「沒貨啦。老子去進點美國貨。」 「你那麼想破財,我們幫你破了不行嗎?」康丫說。 我們的隊首已經走出院門,迷龍屋裡的站長正在窺視,趕緊地掩上門縫。 「那哪成啊?那就不是命。」迷龍幾乎是快活地認命了。 「我就想整明白一件事,你真輸啦?」我問他。 迷龍瞪著我:,別跟我說你那口子假東北話。」 我聳聳肩。迷龍木了會兒,幽幽歎了口氣,讓我很奇怪這貨居然會這樣歎氣。 「真輸啦。那個王八站長從沒贏過我的。我就尋思,這地方不要我了,該換地方了,我估摸該回家了。」迷龍歎完氣說。 郝獸醫問:「回東北?」 迷龍點頭,「嗯哪。」 「倆方向。」我提醒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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