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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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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斐濟此刻是凌晨六點。比上海早五個小時。電話粥煲了整晚。李安妮斜倚著床靠,一隻耳朵是顧清俞略顯沙啞的聲音,介於興奮與頹喪之間,毫無節奏感,喋喋不休,沒有標點符號。無重點無思路無邏輯。亂了套了。另一隻耳朵是法國丈夫震耳欲聾的鼾聲。李安妮想打哈欠,忙不迭捂上嘴,唯恐倦意影響對方的傾訴。跨洋電話,又是半夜,足見那女人此刻的複雜心情。再困也得撐著。她甚至捧哏,不斷賦予談話新的內容,讓話題走得更遠、更深。以表示自己是個稱職的聽客,即便被折騰了一晚,也絕不敷衍。 「他居然還有點禿頂。」顧清俞說。 「這很正常。丁啟東30歲不到就開始脫髮了。」李安妮問她,「——變化很大嗎?很不堪?中年油膩男?」 「那倒沒有。至少身材沒走樣,走路也不佝僂。沒有酒糟鼻。」顧清俞想了想,「我們點了意大利面,他一手拿勺,一手用叉,吃面的動作很標準。我還注意過他的指甲和袖口,非常乾淨。買單是刷的信用卡,沒有密碼。不用紙巾,隨身帶手帕。」 「童子功。」李安妮歎道。 這三個字讓人有些感傷。觸到顧清俞的痛處。內心一直珍視的某些東西突然被打破,至少是打亂。仿佛調錯頻道般,愕然到無可複加。那種感覺是要命的。她開始無理取鬧,「也許是我認錯人了,」她問李安妮,「會不會,昨晚我見到的那個為了幾萬塊手續費跑來跟人假結婚的男人,並不是他?又或者,是他跑錯桌子了?」 「假結婚你也有份,別搞得那麼清高。」李安妮不客氣。 「我不是為了錢。」 「不為了錢,你買房幹什麼?你是盼著房價跌才買的?想當活雷鋒,為國家建設交稅?」李安妮瞥了一眼熟睡中的丈夫,壓低聲音,「暗戀了二十年的白馬王子突然出現,卻完全不是想像中的樣子,我理解你的心情。想哭你就哭,想罵你就罵,不要憋著。也別覺得不可思議,社會就是這樣,誰都會變。白天鵝有可能變成老母雞,癩蛤蟆也能長成展翔。」 顧清俞嘿的一聲。「別以為你能看透我。」 「別不承認。好不容易準備妥協了,偏偏又殺出一個老初戀。而且還是個豁邊的初戀。糾結吧,顧清俞。我離婚那時候你怎麼勸我的?不就是過日子嘛,跟誰不是過,人生幾十年,湊合湊合也就過去了——現在這話還給你。」 「我這麼說過嗎?」 「說過。所以說顧清俞,你就老老實實地,用一個36歲老女人的覺悟來看待這件事。你不是仙女很多年了,也別拿仙女的標準來要求自己。該怎樣就怎樣。結婚的時候說一聲,我把兩封紅包一次性還給你,算上利息。」 李安妮就是這樣,幹淨利落得讓人吃不消。跟尋常閨蜜的私聊不同,這人總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36歲女人的陳年美夢,青春最後那綹尾巴,兀自隨風搖曳,三分希冀,三分不甘。李安妮替她把剩下那幾分羞答答的意思擺上檯面。剝皮拆骨。到底也是有些認命的。好朋友之間,純粹順著對方,你好我好大家好,就沒意思了。李安妮也是走過彎路的,拿自己當鏡子,給朋友看,好壞一目了然,盼她能明白——好在朋友間也是搭配好的,一個蘿蔔一個坑,顧清俞那樣的脾性,在李安妮面前倒也服帖。被她一通揶揄,竟也太平了。仿佛這大半夜的一番折騰有了結果。可以踏實睡覺了。「向Frank問好。」她道。 胡亂睡了幾小時,醒來時頭還是暈的。看一眼手機,沒動靜。回想昨晚加微信的情形——她點開二維碼,他微微湊近,拿手機一掃。她瞥見他鬢角的幾點微白,心裡竟酸了一下。「你好,我是施源」,那瞬兀自有些回不過神。做夢似的。下意識地一點,屏幕閃過,就成微信好友了。客套地,發了個握手的動畫表情。他回個笑臉。小劉那樣機靈的一個人,竟也未識破兩人,便是存些疑惑,也只當是「假結婚」這層意思帶來的尷尬。 他坐小劉的車回去。她藉口還有事,原地又待了一會兒。咖啡喝到冰冷。合同上有他的地址,在楊浦區。那些煩冗的條款,她只是敷衍而過。他倒看得仔細。應該是避免與她眼神交流。小劉真正像個媒婆了,竟說「你們兩位看著挺般配」。趁施源去衛生間,問顧清俞:「不難看,是吧?」顧清俞笑笑,「難不難看,也就兩個月。」小劉賊忒兮兮,湊趣,「阿姐你要是喜歡,兩年也行啊——」自覺不妥,連忙打住,「開玩笑,開玩笑。」 她起床,懶洋洋地梳洗。午飯前,顧士宏來了,問她「怎麼樣」。她回答:「還能怎麼樣,又不是真的。」顧士宏聽出女兒口氣裡的頹唐,以為事情黃了,一喜,「乖囡,我們不搞這些名堂,好好找一個。上海灘沒房的男人多的是。」顧清俞倒好笑了,「人家要有房有車,我們只嫁沒房的。」顧士宏嘿地一笑,「我女兒可不是普通人。」又問,「實在看不下去,是不是?肯定的呀,撈這種偏門的,吃相肯定難看。也算見識過了,人活一世,好的壞的都要嘗試一下。不試後悔,試了更加後悔。現在聽爸爸一句勸,好好過日子。你自己講,上海灘有幾個女人能活成你這樣?名牌大學畢業,36歲就做到跨國公司高管,才貌雙全,要啥有啥。天生的好料作,老天爺給的福氣,我們千萬要珍惜。惜福,知道吧?」 施源始終沒消息。除了那個「握手」和笑臉,一片空白。其實也正常。純粹業務關係。現在人動不動就加微信,講起來是「朋友圈」,其實大半是不相干的人。她猜他也在糾結。二十多年沒聯繫,突然就遇上了。還是那樣的場合。相比昨晚,顧清俞現在反倒忐忑起來。昨晚那樣的冷靜,是用茫然作底的,因為猝不及防,不想失態,只得勉強壓著。連說話也是穩穩的,一句是一句,沒有廢話,真正在做交易了。「這個世道看不懂啊。上海戶口,無房單身,這八個字也成了生意經。哪裡有需求,哪裡就有市場,真是不錯的。」現在想來,她這話有些過於刻薄了。對方是弱勢,收錢做這偏門生意,她儼然財大氣粗的買家,居高臨下說這番話。也不知他聽了作何感想。也是應了矯枉過正這句,愈是想要自如些,愈是容易過頭。真要是不搭界的人,倒也未必會說了。要命的是,她居然還討價還價,「工薪族一個月賺多少?做生意還要本錢。像你們這樣,一動不動,拿0.5個點。鈔票太好賺了。」她想要表達什麼呢,這口吻竟有些像展翔了。還更凌厲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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