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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第十七章

  週末,葛玥舅舅來瞧小毛頭。帶了兩套小衣服,還有幾盒燕窩。「親家母和玥玥都好吃的——」舅舅前陣子生意不大順當,百日宴時臉還是灰的,這陣似是緩過勁來,神情恢復了不少。他其實比葛玥父親還健談的,生意場上的人,講話分毫不差,同樣一句話,到他嘴裡,便讓人愜愜意意。一盞茶工夫,蘇望娣已同他熟稔了,笑聲不斷。顧士海雖不多言,他亦能照顧到,話題像小車遊巷,穿梭自如,絕不冷場的。

  他誇小毛頭越長越好了。「一看就是有出息的孩子,文武雙全,將來爹媽都能靠他的。」葛玥笑稱「舅舅你像算命先生」,他也笑,與外甥女寒暄幾句,便轉向顧昕:「最近好嗎?」顧昕回答:「蠻好。」舅舅對著葛玥誇顧昕:「你老公蠻能幹。」葛玥看顧昕一眼,想這人自從貶到基層,絕口不提單位裡的事,料來也是乏善可陳。至於家務,更是指望不上。「能幹」兩字,真正是牽強到極點。舅舅這話便是湊趣,也忒敷衍了些。嘴上自是不提,草草應了句「他是比較辛苦」。一會兒,舅舅便說要走。顧昕站起來:

  「我送送您。」

  舅舅的車停在樓下。到了,卻不上車,「聊一會?」掏出香煙,抽了一支給顧昕。顧昕道:「我不抽的。」舅舅笑笑,「那天不是抽了?」顧昕一怔,「那天不一樣。」是說一周前,舅舅做東,由顧昕出面相邀,請了副鎮長吃飯。工作日中午,距鎮政府不遠的一家粵菜館,小包廂,時間不長,氣氛卻好。副鎮長比舅舅還年輕了十幾歲,聲音洪亮,講話時肢體動作很多,手舞足蹈。喜歡說道理。在舅舅肩上拍了一次又一次:「老梅啊老梅,關鍵還是你這個姓不大好,有點那個……哈哈,不過也沒啥,人活一世,有樂極生悲,就有否極泰來。起起伏伏,來來回回,這就是人生啊——」舅舅連聲稱是:「您說得太對了!本來還有點想不通,給您這麼一說,頓時豁然開朗了。想想也是,人活幾十年,好也是過,不好也是過,關鍵還是要多交幾個像您這樣的朋友,喝酒聊天、暢談人生——來來來,我再敬您一杯!」

  副鎮長年紀雖輕,酒量卻深不見底,越喝眼睛越亮,越喝說話越在點子上,他一把攬過顧昕,感慨:「大材小用了,龍行淺灘了,大菩薩進小廟了——」顧昕嘴上謙遜:「您別這麼說。」他對著舅舅:「是個聰明人,能當大用的。」舅舅很鄭重地點頭:「那是,否則我姐夫也不捨得把獨生女兒嫁給他。」副鎮長一錘定音:「看來以後啊,你們都得靠他了——」舅舅點頭如搗蒜:「沒錯,沒錯。」

  一根煙抽完,舅舅又遞上一根。顧昕忙搖手,「等下要抱寶寶的——」舅舅哦的一聲,收回去,「謝謝哦。」是說那日飯桌上談妥了,一塊舊區,批給了他公司。前期改造到後期再建,雖說面積不大,放在浦西,中環與外環之間,高檔小區有的是,浦東這頭就另說了。動過與沒動過,地段差個幾公里,模樣要差上十萬八千里的。世紀公園那一頭,是寸土寸金,這一頭,不過隔著兩三條馬路,便差了許多。鎮政府也煩心,動是早晚要動的,癩痢頭似的一塊,看著也難受。但資金也是問題。傷筋動骨。近幾年通常的做法,是直接批給房產公司,改造的錢政府一律不管,後期也一併給了,寫字樓、商場,或是住宅區,全由得他們。兩下裡相宜。那塊舊區靠近外環,雖有些偏,周邊卻陸續有幾幢別墅在建,還有星級酒店和高爾夫綠地,也在規劃中。長遠看是不錯的。舅舅當初托了顧昕,才兩周不到,便有了這個飯局。

  舅舅冷眼旁觀,顧昕溫暾水似的一個人,場面上卻是周到,說話舉動都極有分寸,該安靜時安靜,該熱鬧時也豁得出。便想,姐夫那老狐狸選中這女婿,確是有他的道理。再加上資金那塊,也是這青年幫忙搞定。房地產公司融資,現在是難之又難。何況早先還出過事。也虧得他有路子。「謝謝」說再多,終是虛的。生意人都是現開銷。別的不提,馮茜茜那套房子,舅舅等於是半賣半送。房型不大,但樓層好,小區中心位置。明年底前交房。舅舅眼光老辣,一眼便看穿她與顧昕的關係。嘴上自是不提,只說:「小姑娘幫了我大忙——」顧昕道:「我堂哥的小姨子,也算自己人。舅舅托我,我再托她。自己人幫自己人。」

  舅舅暗好笑,這種撇清沒啥意思。「講起來她總歸擔著風險,親兄弟明算賬,不好讓她白忙。你講給她聽,後面還有什麼人情花銷,上下打點,全部是我的事。不好讓小姑娘吃虧的。」顧昕答應了,轉達給馮茜茜,又道:「葛玥舅舅也算大方了,雖說是他自己的樓盤,你去看看有多少人排著隊買?如今一手房都緊俏,他等於是送錢給你。」她脆生生地道:「他的人情,你去還。我心裡只承阿哥的情。其餘人不管。」與上次一樣的聲氣。顧昕心頭撩了一下,面上只是苦笑,「便宜你占,人情我還,你倒是門檻精。」她算賬給他聽,倘若她因這事被公司開除,葛玥舅舅就是白送她一套房子,也不划算。

  顧昕糾正:「一套房好幾百萬,還是划算的。」她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光盯著眼前,有啥意思?」他逗她:「不盯著眼前,你盯著什麼?說幾樁來聽聽。」她朝他看,「這話是瞧不起我。」他道:「我怎麼敢瞧不起你,不要命了嘛。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別說買兩室一廳,就連單單一個衛生間也不敢想的。你自己說,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有幾個比得上你?」她道:「你堂姐呢,她不算人?」他怔了一下,「你目標定得這麼高,那就難怪了。我堂姐講起來也算人,但基本接近於半人半仙了,不吃五穀雜糧的。」她聽得忍俊不禁,「你背地裡這麼嘲你表姐,我改日講給她聽。」他笑著收住。心情既忐忑又期待。

  副鎮長是他校友,鎮長明年退休,算下來多半是這人接棒。鎮政府不比新區政府,講起來差了老遠,但廟小也是廟,大有大的難處,小倒有小的活絡。同樣做成一件事,反更容易出頭。副鎮長那種個性,張揚歸張揚,倒比那些滴水不漏的老兵油子要好服侍。論學歷和資質,他都是冒尖的。別的不提,明年便有職稱評定,心裡暗自盤算,雖不是十拿九穩,到底是個盼頭。這麼一想,便覺得老天爺都是安排好的,這裡插你一刀,那頭又貼塊膏藥。葛家那棵大樹倒了,誰知又冒出個馮茜茜,還不是事先想好的,竟是一步步無意間連起來,湊成一局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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