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上 | 上頁 下頁
二二


  那被稱作夫人的兩個女子連忙上前,每人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端了上來。田文鏡覺得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哎呀呀,真是不敢當。請問兩位夫人,哪位為長,哪位為次?」

  鄔思道笑了:「文鏡先生,你這話說差了。我從不納妾,她們既然同是小可的內人,何必一定要分出大小呢?娥皇女英,不也是千古美談嘛。」

  「好!既是先生如此說,我也就不見外了。」他接過兩位夫人的酒杯來,一飲而盡,「請問先生在哪裡高就?召田某來此,有何吩咐?」

  鄔思道微微一笑:「不敢,小可現任山西巡撫衙門的幕僚。與文鏡先生這堂堂的戶部郎官、欽差大人相比,自然是高攀不上。可是,你瞧,我左擁右抱,吃酒玩樂,不是也活得挺自在的嗎?」

  一聽說面前這人竟是巡撫府中謀士,田文鏡不由得心裡一驚:他難道是來窺探我的行蹤的不成?好啊,你諾敏不要高興得太早了,這次我輸也要輸得堂堂正正,不能讓你的這個寄人籬下的小人看扁了,想到這裡他牙一咬說道:「啊,真是失敬得很。原來先生是背靠大樹啊,怪不得你這樣瀟灑。那麼,你打算怎麼消遣我呢?」

  鄔思道放聲大笑「哈哈哈哈……田文鏡,你竟是這樣看我的嗎?想我鄔思道少年求學,中年出道,雖有殘疾,卻在公衙廨宇中悠遊了幾十年。不敢說事事順遂,卻也從來沒有見過比鄔某更強的對手;我雖愛財色,也並無凍餓之憂。我之所以請你來敘談敘談,是看到你正在難中,想拉你一把,救你脫出牢籠。也想依附你的名下,幫助你成就一代功名。區區苦衷,不過如此。怎麼,你竟然不肯相信嗎?」田文鏡驚住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位大言不慚的人看了好久。只見他雖然穿著華貴,卻一臉的莊重肅穆。他雍容大度,帶著不同尋常的精明和幹練,眉宇之間,又顯出高出常人的氣質。別看他出來吃酒還帶著兩個夫人和一個丫頭,也別聽他口口聲聲談酒論色,可是他絕不是個酒色之徒。他款款而談,自尊自重。既沒有盛氣凌人的狂妄,更不是衙門中常見的那種阿諛奉承的小人。田文鏡心中一動:嗯,也許此人能幫我解開心中的疑團?便說:「鄔先生,您大概還不知我此時此刻的心情和處境。你在諾敏那裡不是幹得好好的嗎,為什麼要到我這個是非窩裡來,擔驚受怕、朝夕不得安寧呢?」

  「是啊,我在他那裡確實很舒服。論月俸,我是頭一份。而且因為我有殘疾,還因為事先說好了的,我不願意幹的事情,可以不幹。你瞧,這樣的美差我上哪兒找去?可別看他諾敏現在得意,但那是一座冰山,正面臨著滅頂之災!你如今的處境,我也完全知道。對於山西省的虧空,你奏而不實,查而不明,正在進退維谷捉襟見肘之時,也正需要人來幫助。這就是天賜我的大好時機。我不趁此良機別就而來找你,難道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田文鏡愣了好大半天沒有出聲,他心中一直在盤算著這件事的利害:「鄔先生,你的這份情我是一定要領的。可是,我眼前就有過不去的火焰山,跳不出的盤絲洞。我,我自己尚且找不到出路,怎麼敢再連累你呢?」

  「不,你說得不對!你是被諾敏的虛張聲勢給嚇住了,也是被眼前的謎團蒙住了雙目。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山西的虧空天下第一,只是你不得其門而入罷了。諾敏此人,好大喜功,務虛邀寵,玩弄權術,自欺欺人。可是,他能欺得了一時,欺不得永久,欺得了小民,欺不了聖上。當今皇上英明睿智,聰察乾斷,以諾敏這種小人伎倆,豈能終邀恩寵,又豈有不敗之理?」

  鄔思道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也說得田文鏡不得不服。可是,他還是不能痛下決斷。這個人我過去從未見過,焉知他不是諾敏派來誘我的呢:「鄔先生,學生聽你論道,獲益良多。但你的話究竟有幾分可靠?諾敏是當今天子駕下的第一信臣,而你卻說他不過是一座冰山,又有何根據呢?」

  鄔思道冷笑一聲說:「哼,他那裡如果不是冰山,我還不走了哪。我這個人雖然身有殘疾,喜酒好色,但我卻自負文才,不肯自棄。我敢斷定。諾敏是逃不過覆滅的命運的。只是你見識短淺,不願相信,我又怎麼能幫得上你的忙?」

  聽他說得如此肯定,田文鏡不能不買賬了:「先生」田某實言相告,山西藩庫裡的賬目和所存銀兩,我反復查對了三遍,都毫釐不差。如果說他們是作弊,那手段也真可謂是天衣無縫了。我現在已經陷入了絕境,請先生有以教我,田某終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鄔思道笑了笑說:「不要說這樣灰心喪氣的話嘛,你何至於就身陷絕境了呢?」他看著田文鏡正在專心地聽他說話,便話鋒一轉說,「我不要你對我感恩戴德,但我這人有個毛病,『酒色財氣』四個字裡,我占了三個。除了不愛生氣,我是酒也愛,色也愛,財嘛,我更愛。咱們不妨約定,如果我幫你打贏了這場官司,你從此得以升遷,那麼你放了知府,每年要給我三千銀子;升了道台,每年五千;要是能夠開府封疆,我每年要收你八千,你肯答應嗎?」

  田文鏡會算賬,三千、五千、八千,都不是小數目,他可真敢要啊!可是,沒准他真是有本事的人呢?何況我現在還說不上升遷,能逃過這一關就是大幸了。他不錯眼地把鄔思道看了好大半天,才從牙縫裡迸出一個字來:「行!」

  「君子一言?」鄔思道寸步不讓。

  「駟馬難追!」田文鏡也眉頭不皺。

  「好、成交!」鄔思道回頭看看他的兩個妻子說,「聽見了嗎,咱們就要交好運了。田大人,既然你痛快,我也絕對不讓你失望。請問:你查過藩庫,見到銀子了?」

  田文鏡一楞:「那還用你再問?我都查了三遍了。庫中的銀賬相符,分毫不差。」

  「銀子也都拆開看過了?」

  「我全都看過,也全都數了。」

  「銀子是什麼成色的?是京錠,台州錠,還是別的?」

  田文鏡略一回想:「嗯,都不是。大約只有三十萬兩左右是台州鑄造的,其餘那些則全都是雜色銀子,總數是三百多萬兩。」

  鄔思道笑著把手中時刻不離的摺扇一合,放聲笑道:「哈哈哈哈……田大人,你現在明白這其中的緣故了吧?按制,地方官收上來銀子以後,要回爐重鑄,才能申報戶部並入庫封存。山西既然向朝廷報了『火耗』,那他們入庫的銀子就應該是台州紋銀,而且只能是台州紋銀。可是,你見到的卻大部分是雜色銀子,這裡面可有學問哪……」

  田文鏡還沒有聽完,就清醒了過來:「哎呀,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這明明是諾敏為了應付上邊的查看,才從別處拿來湊數的。如此看來,庫中的銀子實際上只有三十萬兩。那所謂的『山西全省無一虧空』,原來全都是騙人的鬼話!」他站起身來向鄔思道一躬說:「多謝先生教我,咱們之間的約定,就從此始。」說完兩眼直盯盯地瞅著鄔思道,似乎是在等著他的回答。

  鄔思道輕搖摺扇,也在笑眯眯地看著田文鏡。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表示。田文鏡只覺得自己好像是見到了一位既熟悉又生疏的朋友。說熟悉,是因為鄔思道的言語中,充滿了親切,沒有一絲一毫的敵意;而說生疏,則是他那明亮的眼神裡透出的,是莫測高深的神密和不可預知的精明。田文鏡還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地覺得,這個瘸子身上表現出來的,是一種令人難以言講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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