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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那,我就和你一起走。」允禵一邊說又一邊大聲地叫著,「引娣,快來給爺侍候袍褂,爺要跟八爺進宮去,你也準備一下,和爺一同去。」

  老八說:「十四弟,你急的什麼?我先去回話,看看咱們的皇上還有什麼旨意。再說咱們一齊走,不是也太惹眼了嗎?」

  「不一道走,我也就不是『八爺党』的人了。你不是說,車走車路,馬走馬路,誰又礙著誰了?十七姑病了,我又要去遵化,說不定就沒有機會再見她了。我得進去瞧瞧她,順便把引娣也帶進去讓她見見,她不也可以放心了。」

  允禵和允禩雙雙進宮,走的卻不是一條路。允禵帶著引娣來到十七皇姑住的齋戒宮偏殿時,一眼就看出十七姑確實病得不輕。她滿面潮紅,氣喘吁吁地半躺在大迎枕上,眼睛微閉,不時地發出「咳咳」的聲音,卻一口痰也咳不出來。她的雙手緊緊地抓著前胸衣襟,憋得在炕上不時地翻身,時而痙攣,時而又痛苦的抽搐著。只是在稍微清醒的時候,才發出一陣風箱似的喘息和呻吟。她的一個貼身宮女看見十四爺茫然無主地站在那裡,便趴到耳邊說了一句:「老格格,十四爺給您請安來了。您只管躺著別動,奴婢請他過來。」

  「啊……是允禵嗎……你……過來,到姑姑身邊來……」

  看著平日裡明快爽捷的老皇姑竟然病成了這樣,允禵早已淚水遮住了雙眼。他緊走幾步,來到十七姑病榻前打下幹去,哽咽著說:「侄兒允禵……給老姑奶奶請安了!這才幾日不見您老,您就病到了這份上,叫侄兒心裡頭……」

  十七姑緊緊地盯著允禵看了半天,竟然咳出一口痰來。她的身子儘管還十分虛弱,但那自幼生成的火爆性子卻絲毫未變。只聽她勉強笑笑說:「佛祖還沒有收留我,你倒先來給我哭喪了嗎?還不快把你那貓尿收了,我有話對你說呢。」

  允禵向前移了兩步,在病榻前躬身說道:「姑姑的病不要緊的,您只需放寬心靜養些時,就會大安的。您老有話只管說,有什麼事要侄兒辦的,也只管交代。」

  十七皇姑眨了一下眼睛,就在這一刹那間,讓人覺得她在年輕時,一定非常美麗,鮮豔奪目。她喘息了一下說:「我的病自己心裡有數,我是真的不行了。算起來,咱們愛新覺羅氏的格格,從太祖爺起,活過五十歲的只有兩個。我的壽數最長,今年已是六十三了,我知足了。趁著姑姑還有這口氣,我想勸勸你,你可能聽得進去?」

  「姑姑,您說吧,侄兒聽著哪。」

  「我是個女人,本來不該管你們外面的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有句老話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不知這話你聽到過沒有?我勸你一句: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要總是絞不斷、撕不爛的。後世的人會笑話你,漢人更會笑話你,人家會說,瞧這哥倆到底算是怎麼回事呢?罷了,罷了,別再跟你四哥過不去了,他也有他的難處,他的苦處。說到底,他還是你的親哥哥,他也不是個壞人。好侄兒,你能明白姑姑的這番心意嗎?」

  允禵怎麼也想不到,十七姑一下子就把話說到這份上,他驚得渾身一顫,忙說:「十七姑您何不安心靜養呢?我和皇上之間沒有什麼事,再說,君臣分際,我也不敢對皇上有什麼過不去的。」

  「算了吧,別騙我了。」十七姑拍著允禵的後腦勺笑笑說:「人都說,女人頭髮長,可你們男人的辮子就短嗎?我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哪個猢猻上哪棵樹,姑姑全部知道。在你們這一大群侄子裡,我最疼的就是你和老十三。你們小的時候,我就看著你們在御花園裡偷梨、摘石榴。如今看著你們生分了,姑姑心疼啊,可是,平日裡我又不能說,不敢說。如今我的大限到了,再不說就永遠說不成了。你扳著手指頭算算,敢在你四哥面前說句硬氣話的,除了我還有別人嗎?我一走,你們再鬧下去,誰能替你討情,誰又能哄你、勸你、說你、罵你?」老皇姑說著,豆大的淚珠滾滾落下。

  允禵也是淚如雨下:「姑姑,您把心放寬些,別老是想那些沒用的閒事,您的壽數還長呢,哪能說去就去了。」

  十七姑正要答話,卻聽外頭一陣腳步聲響,雍正皇帝已經走了進來。他是怕驚動了老姑,才不讓太監們通報的。允禵見他悄步走來,連忙跪了下去:「罪臣允禵叩見皇上。」

  雍正說了聲:「自己兄弟,不必多禮,起來吧。」說著就走近十七姑病榻前,輕聲說,「十七姑,您現在覺得怎樣,是不是好了點?」

  十七姑喘息不定地說:「除了老大、老二,該見的全都來過了,我已經很滿足了。先帝爺在時,待我也總比別的和碩公主更好。有時,我搗著他的額頭數落他,他也只是笑笑,從來也不肯疾言厲色的訓斥我,我還能說什麼呢?姑姑想了,論國法,我這身份,一文不值。可我是個女人,是個老寡婦,平日裡就沒少在你們面前說三道四的。皇上,你生我的氣嗎?」

  雍正含淚笑道:「姑姑說到哪裡去了。在外人的眼睛裡,當皇帝的,要什麼有什麼,想怎樣就怎樣,其實皇帝的心裡也苦著哪。就是有一肚子的話,也不能隨便說!我告訴姑姑一個消息,您上次進宮在太后身邊說的話,我都辦成了。您的兒子平平安安,不久就要回來了;那個哈慶生已經死了,朕的四格格也用不著受苦了。可就這麼點子事,當時,朕也不敢在母后那裡對你說句硬氣話。您看,當皇帝難也不難?所以要說四鄰不靠,六親不認,當皇帝的是頭一個。您好好養病,咱們娘倆說話的時候還長著哪!」

  十七姑劇烈的咳了一陣,對殿裡的人說:「你們都先出去!」她艱難地轉過身來說:「皇上,我有句話要對你說,也許你聽不進去,可是,我還是要說。皇上的心我是知道的,你臉上雖冷,但心裡頭熱,精明強幹,善惡分明,做起事來從不拖泥帶水,這是你的長處。可你也有不足,你太清了,清得過了頭,你自己知道嗎?」

  「十七姑……」

  「你不要搶話頭,且聽我說。你當皇帝,不貪色,不吃酒,寧肯勒啃自己,也不亂用一文錢。你的節儉,你日夜辦事的勤奮,就是先帝也比不上你。人有一善你不忘;但人有一過,你也不忘,這就不好了。先帝比你最大的長處,就是要下邊辦事的人,又怕、又敬、又愛,而又離不開他。這一條,你得好好學著點。」

  雍正聽了這話,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真想向這位老姑姑吐一吐自己的心事,他多想說說,不是我不肯放過他們,但樹欲靜而風不止讓我有什麼辦法?可是,皇帝的尊嚴和驕傲又不允許他這樣做。想了想他說:「姑姑,您的話,我都記下了。您安心地養著吧,我這就和十四弟一齊去看看大哥和二哥,也替您問候他們。有什麼話,等您身子大安了,咱們再細說吧。」

  雍正拉著允禵就往外走,卻迎頭碰上了站在門前的喬引娣。那甜淨俏麗的臉龐和動人的眼睛,那樸實無華、羞而不怯、略帶野性的神氣,好像一個十分熟悉的人又復活了,還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嚇得他如遇鬼魅,如遭雷擊一樣,踉踉蹌蹌地倒退了兩步,僵立在地上,臉色也突然變得驚恐和可怕。

  引娣見皇上這樣死盯盯地看著自己,心裡也好像有頭小鹿在撞著她一樣。她羞紅了臉,羞紅了眼睛,羞得簡直想鑽到地底下去。她在心裡暗罵一聲,這個皇帝怎麼這樣不正經?

  允禵也發現了皇上的反常,忙問:「皇上,您這是怎麼了?」

  過了好久,雍正才鎮定下來說:「哦,沒什麼,朕的頭有點發暈,現在已經好了。咱們走吧。」

  在路上,雍正似乎是心不在焉地問:「她是你房裡的丫頭?」

  允禵吃了一驚,他真怕皇上會當面提出把引娣要走,便說:「她是個苦命人,老家是山西代縣的。她曾被當作諾敏一案的證人,帶到了北京,現在已是無家可歸了。我從西疆回來的路上救了她一命,把她留在府裡。她一心要報恩,我也離不開她,就索性給她開了臉,收她在身邊了。」

  「哦,她怎麼會是山西人呢……」皇上好像在自言自語地說著。

  允禵聽著皇上這沒頭沒腦的話,也不禁呆在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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