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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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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夜晚,哈口氣兒就能見著一陣白霧。白天還能勉強以日當衣的乞丐們再也耐不住嚴寒的淫威,瑟瑟地卑微地縮在有亮光的牆腳下。這邊還是淒慘的人間地獄,那邊,華慶生戲班園子裡卻是人聲鼎沸,熱氣騰騰。來來往往的戲迷們互相問安,小二們高高地挽起袖子,肩膀上搭著條手巾,手裡托著少爺小姐們點的各色美食,嘴裡嚷嚷著借過勞駕,剃得露著青皮的頭頂跑得直冒細汗。茶座上,包廂裡,老少爺們搖頭晃腦吟唱喝彩,小姐夫人們猶自揮動著香帕,低聲攀比著各自的穿戴。這一派張燈結綵,著實熱鬧。 與園子裡的熱鬧完全不同,戲臺另一邊漆黑的角落裡,良玉眯著醉意蒙矓的眼睛,面前橫七豎八地丟著好幾個酒瓶。一個小二端著一託盤小菜從他面前經過,沒看見黑暗中的他,差點被絆一跤。 良玉被踢一腳卻全無痛感,只是嘴裡醉醺醺地道:"好香,你拿的是什麼酒?" 那被嚇著的小二一聽是他,頓時擺出個茶壺的造型,輕蔑地說道:"酒?你省省吧,這是給客人的。"說罷一聲冷哼,小二拿手巾撣撣褲腿,目不斜視地往園子裡走去。 虎落平陽被犬欺,良玉自嘲地一笑,慢慢地合上眼睛,似吟似唱:"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雲香,雲香……"醉眼蒙矓中,雲香美麗溫柔的臉仿佛近在眼前,可一伸手卻抓了個空,良玉的聲音裡漸漸地湧起泣意,仿佛一隻被拋棄在角落裡的小狗。 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良玉睜開眼,原來是大寶。他不由得出聲埋怨道:"你來幹嗎?你一來,她就走了。" 大寶蹲在爛醉如泥的良玉旁邊,輕聲道:"溫大哥,誰走了?你看看你,又醉成這副樣子了,走,我們到屋裡去?"說著,他架起良玉的胳膊,想要強行把他從地上撐起來,"快,班主到處找你呢,廚子告你的狀,說你把戲班的酒都喝光了。" 良玉醉得不知東西南北,可心裡卻像明鏡一般,被暗算之後的世態炎涼頓時滔滔不絕地從他嘴裡傾瀉出來:"以前他巴結我,送酒給我……我都不喝,現在看我不能唱了……就翻臉……不認人,也不想想這些年是誰賞他們飯……吃的,是誰?" 大寶聰明地不理會這醉鬼的牢騷,只是鉚足了勁想把他搬到裡屋去。良玉忽然一把抓住大寶的衣服,懇求道:"大寶……大寶你幫幫我,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我不能再失去她了,你幫幫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良玉一陣掙扎,雙膝一軟,趴伏在大寶面前,嘴裡還在嘟嘟囔囔,卻再也抵擋不住漫天的睡意,昏睡過去。夢中,那滿心的悲涼依然無法忘懷,不時發出一聲抽咽,身體一陣輕顫。饒是大寶這樣渾的人,也為這七尺男兒的柔情欷噓不已。他眉頭一皺,心生一計。 次日清晨,裕王府眾下人還未起來做事,踏雪卻急匆匆地從府裡出來,剛到轉角隱蔽處,一個人迅速迎了上來。卻是大寶。 踏雪趕緊將他拉到一邊,皺著眉頭,沒好氣地說:"哎喲,我的爺,您說話可得挑要緊的說,要是讓王爺知道我和你們還有來往,非把我遣送回家不可。" 大寶賠笑著說:"不多,就一句話--" 踏雪不耐煩他的哈哈,截斷他的話頭:"說吧。" 大寶面色一正,一字一頓地說道:"溫良玉死了。" 好似晴天裡打了個霹靂,踏雪眼一花,目瞪口呆地尖叫道:"什麼?!" 大寶就像議論今天天氣不錯一般不鹹不淡地說:"溫良玉死了,我來通知你一聲,沒事我回去了。"說完他轉身就走,一直走了好幾步,才聽見踏雪大喊道:"回來!" 大寶知道計成,心中得意,卻又不露聲色地回過頭去。踏雪飛快地跑上來,顫抖地問道:"什……什麼時候的事?" 大寶木然地說:"昨天夜裡。喝完酒,摔湖裡了。鬧不清是自殺還是不小心。明天就是出殯的日子,你們家格格跟他好歹也是相識一場,要不要來,你們自己決定,我走了。"大寶扭頭往前走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著已經變成石頭一般的踏雪說道,"當然,假如你不告訴格格的話也沒關係,我只怕她以後知道了會恨你一輩子。" 寒風裡,踏雪覺得一陣驚慌襲來,幾乎站立不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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