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歷史紀錄 > 人民記憶50年 | 上頁 下頁 |
| 二二 |
|
|
|
於是,一切都不可能逆轉了。 這個地址就是新中國「第一號女特務」邵玉魁(即《徐秋影案件》的女特務邱滌凡的原型)的住址。邵玉魁時年33歲,是一個活潑熱情浪漫的女子,正沉浸在新時代的歡樂之中,按理說,一切罪惡和刑獄應該與她無緣。然而致命的是,她的妹夫李子和曾是國民黨軍統局的情報員,她的兩個弟弟又當過國民黨兵。她本人也同趙潔珊相處甚密,她所生活的城市——哈爾濱又是著名的國際間諜中心和國民黨特務活動活躍的地區。於是,一切歷史背景必將順理成章地帶出一個神話,而這個神話是冷峻鬥爭時代的冷酷邏輯的必然產物。 這個左右了億萬人集體記憶的神話就是:邵玉魁的家庭是國民黨特務的秘密基地。邵玉魁是骨幹分子,她發展了趙潔珊為特務組織的外圍成員,後來發現趙潔珊有所動搖,便指使她的弟弟邵蓮魁將趙潔珊誘出槍殺。 已經懷孕的邵玉魁沒有想到:正是她腹中的孩子救了她的性命。當她的妹夫李子和和弟弟邵蓮魁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的時候,她的丈夫正在為嬰兒的喂乳四處奔波,而她抱著雙膝面對空白一片的牆隔壁,搖過來,搖過去。鐵窗外傳來隱約的歌聲: 親愛的朋友,祝你做一個甜蜜的夢, 親愛的朋友喔,祝你做一個甜美的夢。 這是一首有關三峽夜航的抒情歌曲,剛剛開始流行。按照邵玉魁那時的性情,她一定是最早學會這首歌的人。當年她常常這樣,和趙潔珊一起哼著一些新時代的歌曲,她印象最深的,是兩個人唱著《你這個壞東西》時,互相打鬧的情景。趙潔珊的拳頭輕柔地敲在邵玉魁的前額上:你這個壞東西、壞東西、壞——東——西,哈哈一笑,向後倒去,她美麗的淺笑模樣,留在了邵玉魁的心裡。此時的邵玉魁淒涼地一笑,她再次辨識著自己的身份:一個兇手,一個被中華兒女唾棄的人,一個與新時代審美潮流無緣的階級異己分子。 在《徐秋影案件》中那個面部扭曲、線條僵硬的女特務邱滌凡監視著徐秋影的一舉一動時,邱滌凡的原型——邵玉魁卻木然地站在鐵柵欄之後,任憑參觀者打量和議論: 「嘖嘖,長得還有點像呢,——做孽呀!」 「你別看她一副老實相,可壞呢,徐秋影就是她殺的!」 邵玉魁並不是沒有澄清自己的機會,四年以後,也就是《徐秋影案件》在全國公映之時,哈爾濱人民法院根據她的申訴對案件作了一次認真的複查。當時正值新中國的第一部憲法公佈,也是新中國的第一次政治環境比較寬鬆的階段,所以不用懷疑調查人員的公正性。調查報告長達3萬字,用可靠的材料排除了邵玉魁當特務搞情報的結論,否定了她槍殺趙潔珊的定性,認為邵玉魁是冤枉的。 然而,第二年波瀾壯闊的反右運動粉碎了她的一線希望,不僅如此,她的案件株連面也越來越廣,包括司法人員在內的一百多人受到了嚴厲的懲處。 任何一個時代,都會產生邵玉魁這樣的游離於群體命運之外、有著獨特生涯的人物。要詳盡其悲苦人生是困難的,要發掘一些同情的眼淚更是無謂的,當事人的眼淚已經流得夠多的了,為親人的死亡,為苦命的孩子,也為她自己慘淡的人生,長期以來,她不再流淚,也沒有淚可流了。但是,1987年7月6日,當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宣佈對所謂「邵玉魁特務案」進行徹底平反,宣告邵玉魁無罪時,68歲的邵玉魁流下了熱淚。 * * * 如今的邵玉魁和她那四十多歲的兒子住在哈爾濱市區的一個居民區裡,靠著300多元的退休金度日,兒子單位裡的效益很不好,只能拿到近於最低生活標準的工資,全家除了一台黑白電視機和一台洗衣機之外,再沒有別的電器。但風燭殘年的邵玉魁似乎並無怨言,能夠平靜地皮過晚年,這是她28年牢獄之災的最大願望,她也想不起來應該抱怨什麼了。燒鍋爐的兒子每天下班回來,笑嘻嘻地將班組裡發的白糖和洗滌劑塞到母親手裡,屋裡彌漫著蒸饅頭的香氣,兒子埋著頭呼哧哧地洗臉,老太大凝視著兒子耳角上灰白的鬢髮和臉上的皺紋,突然一陣心裡發酸,這些年的日子,可是把這孩子給坑苦了。 更多的時候,老太太獨坐在這間小屋裡,冥想著往事。這是冬天,老太大感覺到,四十多年前的哈爾濱要比現在寒冷得多,那陣滿大街的商店和飯鋪、門口都掛著三、四層棉被厚的門簾,就這樣,還擋不住凜冽的北風。有時候,老太大又覺得那陣並不比現在寒冷,那時候,她常常和趙潔珊等姐妹們踏著積雪到江堤上遊玩,一打鬧起來,就覺得渾身熱呼呼的。她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出那些姑娘們青春明媚的笑容,耳畔響起轟隆隆的秧歌聲,天上飄著稀薄的白雲,太陽把松江省的山河映射得絢爛而熱烈,秧歌的聲響越來越近。邵玉魁想著想著,手腳也動起來了,像是在比劃著什麼,這時候,居民區裡老太大秧歌隊的鑼鼓聲驚醒了她,她睜開眼睛茫然四顧,末了,她搖搖頭笑了起來:「唉,我這是怎麼了?我這是怎麼了?」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