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隋文帝 | 上頁 下頁


  宇文贇忽然自問自答:「我當年若是死於杖下,誰來接替父皇的皇位?十有八九是齊王憲吧!」他的語氣飽含著仇恨。

  楊麗華這時對母親實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她說:只需摸摸你夫君的傷疤,他終會記起那些謀奪皇位的人;這些人收拾之後,你夫君才能當個太平天子,你自然也就當了安穩的皇后!唉,母親當真是女中諸葛!

  第二天上朝時宇文贇一言不發地坐在龍椅上,望著身上袞冕之服出神。兩個月前,楊堅奏言,正宗的皇帝應當服漢魏衣冠,方能顯示天子的威嚴。朝臣也應照此易服,才能區別出等級來。其時他半信半疑地答應了。一待新衣製成,他一看便心花怒放,這衣裳實在比胡服好看多了。看這衣裳上山龍華蟲藻米等圖案,果然是繡得活靈活現,更妙的是皇帝衣裳上的九種圖案只有天子一人可以享用,凡人一用便是僭越,大逆不道,這對提高皇帝的威望極有好處,難怪許多人都想當皇帝了……

  想到此,他忽然眉頭一皺揭開衣裳,捋起了褲筒,指著腿上的傷疤,問道:「我這腿上的傷痕,是誰造成的?」

  內史下大夫鄭譯立即出班奏言:「此乃王軌、宇文孝伯誣陷皇上造成的。」

  「他們加害於朕,意……意欲何為?」宇文贇想起往事,依然有點緊張。

  鄭譯撥弄皇帝殺了宇文憲之後,已是處在欲罷不能的境地,他深知宇文孝伯、宇文神舉、王軌和尉遲運一向與齊王宇文憲情同手足,如今殺了齊王憲,他們心中記恨是不用說的,現在留下這四人,便是為自己留下了無窮後患,眼前皇上即已準備算這筆老賬,如不設法來個斬草除根,將來悔之晚矣!當即言道:「皇上明鑒,宇文孝伯、王軌與皇上並無仇怨,不過他們一向同宇文孝舉、尉遲運聯成一氣,極力推崇齊王憲;所以,臣想他們屢次在先帝面前數落皇上的不是,無非是不讓皇上承嗣,好讓齊王憲繼承皇位!」

  宇文贇雖也有這種疑心,但聽了鄭譯的話心中不免又是撲通一跳,繼而咬牙切齒道:「按律該當何罪?」

  「如今宇文憲已死,按理不必深究;就怕其他幾位記恨在心,賊心不死,私下又要擁戴什麼王爺再來爭奪帝位;所以,若不以大逆不道之罪論處,誠恐又要生事。」

  官居四輔之一的大前疑楊堅對此事不吭一聲。事態全按他的安排發展,心中可謂樂不可支。這時他想起淝水之戰中的謝安,其時,謝安對戰略戰術均作卓越的運籌,一旦接到前線告捷的消息,雖然還能若無其事地下棋,但入房時還是忘乎所以,以致折斷了履齒,當然這也無傷大雅。然而他卻不同,他必須不動聲色,不折不扣做到深藏不露方可;而一旦露了形跡,就不堪設想了。所以,他是滿臉的冷漠,似乎他們君臣的對話與他全然無關。

  這時,內史中大夫元岩出班啟奏道:「臣以為鄭內史的話全是捕風捉影之辭。這話同當年衛王宇文直的說詞實是一般無二。宇文直為了取代齊王憲大塚宰位置,也誣他圖謀不軌,先帝英明,不予理睬,後來事實證明,卻是宇文直自己圖謀不軌。今齊王憲已死,夫複何言?但若以圖謀不軌罪名置宇文孝伯等於死地,勢必大損國家元氣,令親者痛仇者快。先帝晏駕之時,特召宇文孝伯趕來,執其手曰:以後事付君!即授他司衛上大夫,總宿衛事。孝伯若有異心,于先帝晏駕時便讓宇文憲承繼大統,那時不費吹灰之力,何待今日?那尉遲運也是皇上中表之親,骨肉相殘更為不宜!」

  宇文贇聽了元岩的話也覺不無道理,一時心無主見,但就此作罷卻心猶不甘。想了想,突然下旨道:「傳宇文孝伯!」他想當面質問或許能問出個頭緒來。

  此時,宮禁已由楊堅的姊夫、領左右宮伯竇榮定統領,宇文孝伯已賦閑在家,短時間還來不了。

  門正上士崔彭急急上殿稟報:「突厥專使安遂迦就和親一事,請求面上!」

  宇文贇心想,我中原美女自己都不夠用,還能給外人?當即惱道:「朕這裡沒有王昭君,要王昭君南朝找去!」

  這時楊堅不得不說了,如今乃多事之秋,再添一個外寇突厥,將來不免疲于應付。當即和藹地對崔彭說:「你回安遂迦的話,就說皇上正忙著。」

  崔彭去後,宇文孝伯來了。他想:皇上特地召見,莫非三日前上表請求召回趙王宇文招的事有了著落。

  宇文孝伯緩緩跪了下去。

  宇文贇一見孝伯,又想起身上的傷疤,立即氣呼呼責問:「你知道齊王謀反,何以不言?」

  宇文孝伯回答得很硬朗:「臣知齊王忠於社稷,因被一群小人誣陷,言必不用,所以不言。但先帝託付微臣,令臣輔導陛下紹述先帝之遺志,統一九州,安天下百姓;今陛下諫面不從,反其道而行之,先折國家柱石,再則自毀長城,臣見周廟不血食矣。以此而論,臣實有負先帝顧命之思,依此定罪,是所甘心!」

  宇文孝伯說罷站了起來,但見娃娃大塚宰宇文貞立在左班之首,少年大司空宇文賢立于右班之首,接下的大多是乳臭未乾的漢王贊、秦王贄之流,心想:讓這群娃娃來主持朝政,真是兒戲社稷,大周不亡那才是奇跡了!想到此,他痛心望著皇帝宇文贇一眼。

  宇文贇臉上如被火燒火燎,急急地低下頭來,他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慚愧,揮揮手讓宇文孝伯退下。」

  臨行,宇文孝伯又掃視一下屏風一般立著的少兒大臣,最後將目光定在楊堅的臉上,心想:你楊堅不笨,有權,何以讓朝政亂到這個境地?是了,這不正是你所希望嗎?唉,我輩早就看出你有反相,所恨一直抓不到證據,才讓你混到今日!看來,若非你太滑溜,便是我等也太笨拙了……

  楊堅坦然地對宇文孝伯一笑,然後出班奏曰:「皇上明察,臣以為那尉遲運並無異心。若有異心,當年何必積火肅章門,攔住作逆的宇文直,捨命保衛主上的平安?」

  宇文孝伯又是一怔:他怎替我等說情?莫非又看走眼了?

  散朝之後,鄭譯與楊堅一路回府。往時,他們同行有說有笑,今日鄭譯不吭一聲,又納悶又窩氣,心想今日要清除的四個大臣眼看已經得手,不料宇文孝伯竟以氣勢奪人,這倒也罷了,叵測這個楊堅竟然也為他們說好話,須知這四人往昔都在先帝面前說楊堅有反相,他倒反過來說他們不錯,這葫蘆中究竟賣的是什麼膏藥?

  「還在生我的氣嗎?」楊堅頭也不回地說。

  「我又何必生氣?你既然要替他們說話……」

  「我只是說句公道話。」

  楊堅說罷,心中直是冷笑:你鄭譯急著根除後患,我就不急?但口說無憑,一下子要殺四個大臣,未免太浮躁了吧!想到此,他從袖中取出兩份奏章,遞給鄭譯,說:「晚上回去好生看一下,明日好奏明聖上。」

  楊堅丟下這話,便與鄭譯分道揚鏢,各自回府去了。

  當天晚上鄭譯依然很氣悶,獨自在書房中觀看《論語》,不久,他的夫人蕭氏悄悄地進房,挨到他的身後,迅捷地奪走丈夫手中的《論語》,將它拋入炭爐之中,立時升騰起一簇火焰。

  「你!」鄭譯的驚異多於惱怒,因為他對夫人有點怕,「這可是聖賢的書……」

  「嘻……」夫人蕭氏譏笑說,「如今朝野大興坑蒙拐騙,你還想當忠臣,這不是找死嗎?」

  「那……」鄭譯的話不順暢,「也用不著將孔夫子的書燒掉!」

  夫人歎了一口氣,幽幽言道:「江陵陷落之際,父皇一把火燒了十四萬卷的書。事後長孫儉問:何故焚書?父皇說:讀書萬卷,方有今日,所以焚之!這道理你想過了嗎?」

  鄭譯無言。

  夫人也無言。

  兩人各自在翻閱一份奏表。鄭譯忽地「咦」了一聲。

  「又出了什麼怪事?」夫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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