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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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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這回進軍路線。他命令六軍分別由風陵渡與孟津北渡黃河,然後在河陽古城集中,再而強渡沁水,越過丹水,自河內而汲郡,直取鄴城,活捉尉遲迥。這思路本來十分正確,因為這條路線他曾經由朝歌逃亡長安時實地考察過,而且與當年秦將白起伐趙的路線基本相符;然而,再想一想,便有點吃驚——他本是由汲郡的朝歌道回長安的,沒來由又從長安再趕回朝歌,似乎冥冥之中有種力量在作弄他! 是什麼力量呢,記得那夜在朝歌驛館,明月在天,在明月的啟示下,他想起了老對頭斛律明月,也即是斛律光,並聯想到參軍曲岩的那兩句坑害斛律明月的謠言——「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在童謠的啟發下,他月夜離開了朝歌,平安地回到長安。這本是事情的完滿結束,如今何以又要倒行逆施?他突然對「明月照長安」又有新解:這個斛律明月依然在長安上空,他陰魂不散? 最近軍中轟傳一件事,道是護送千金公主去塞北的副使長孫晟,一箭射落雙雕,他有點半信半疑,雕是極不好射的,那斜律明月只射落一雕,便號稱射雕都督,名聲響得很,那長孫晟又怎能一箭雙雕?莫非斛律明月的陰魂附在長孫晟身上?人果有靈魂嗎?傳說那時斛律明月是在齊都鄴城的涼風堂被絞殺的,是大力士殺手劉桃枝用弓弦絞殺的。定是絞斷了頸脈,不然何以血流滿地?據說,那地上的血跡鏟了又生,再鏟再生,不可思議。若無冤魂在,何以這般作怪?當時,他以反間計借刀殺人,殺了斛律明月,自鳴得意;如今想來,未免有點鬼鬼祟祟,陰險毒辣。明火執仗公開對陣,未必贏過人家。他又想起當年鄴都黑、黃兩種螞蟻群打群架的怪事,當時黑色的螞蟻戰勝了,穿黑衣的西魏兵也戰勝了,他是蟻王……但是,那杜慶信卻將蟻王捏死了,那是在朝歌驛館! 凶兆,如今他似病非病。 這回打進鄴城,第一件事便是到那涼風堂去看斛律明月的血跡……如果所傳不虛,卻又如何?這回讓我掛帥,莫非便是冥冥中的一種安排:要我去看涼風堂的血跡? 他真的不想前進!不想朝鄴城前進一步! 嘿,秋夜的明月真亮,真亮,亮得令人心裡發毛…… 他懷念起哥哥逍遙公來了。哥去世兩年了,他一生無為,淡泊名利,可名聲之大,竟蓋過我這個戰功赫赫的元帥、上柱國!且名聲又有何用?哥哥著作等身,後來還不將它燒了?唉,這夜亮得古怪!那一窗明月似水流動,伸手可掬…… 監軍高熲悄然立在床前,沉默著,似是有話要說。此人溫良謙讓,你不發問他是輕易不說的。他這次來得及時,許多事全虧他操心。 「橋架好了嗎?」韋孝寬說的當然是指橫跨沁水的大橋。 「架好了……」高熲猶豫著,似在考慮下面的話要不要說,還是說了,「可橋剛架好,尉遲惇在上游放下了無數火船,直往木橋沖來……」 「橋燒了沒有?」 「沒有。我在去橋十丈外的上游,預先設下許多土狗,將木筏火船擱在那裡。」 「好。」 「我來此是想問:尉遲惇原先在沿岸佈陣二十裡,現在我們還沒渡河,他們卻往後撤……」 「這是誘我大軍過橋,待我軍半數到達彼岸,突然將我切斷,以便聚而殲之。」 「那我軍要不要渡河?」 「這可能出現兩種結局:一是韓信在齊與龍且君戰,待其渡河半濟擊其中流,龍且君全軍覆沒,尉遲惇想當韓信;二是謝石與符融的淝水之戰,將計就計,大敗秦軍。」 高熲又問:「那我軍渡是不渡?」 「這要看士氣。」韋孝寬思索道,「我軍士氣如何?你看……」 「一般,尚可。」 「那敵軍呢?」 「敵軍打著勤王清君側的旗號,不能一鼓作氣進攻,只被動固守沁水東岸,其士氣之衰可想而知,況且尉遲惇從未指揮過一場大戰。」 「那就大張旗鼓打過去!」 「是。」 「大軍一過橋,馬上兵分三路。」 「是。」 「兩路迅速向左右拆開,痛擊兩廂伏擊之敵,第三路中鋒直進!」 「是。 「梁士彥有個家奴梁默,可由他率領敢死隊為左路先鋒;梁士彥帳下還有一個將領史萬歲,可由他率領敢死隊為右路先鋒。只有這兩人才能打出威風來。中路,可由宇文忻率領大軍主力,中鋒直進!」 「是!」高熲原先的一連串「是」甚為淡然,說到這個「是」,才綻開了笑容。 笳鼓齊鳴,喊殺聲沖天,官軍以迅雷之勢橫渡沁水,大戰開始了! 激戰在左右兩翼,兩翼展開時,馬上受鄴城叛軍的合擊。 左邊,一個鐵塔般的黑衣大漢騎著黑駿馬率先沖向叛軍,把自己的敢死隊後摔了幾十步。他手舞鬼頭大刀,有如閃電環繞周身。馬過之處,但見紅雨沖天,一排排黃衣士卒如割稻一般齊刷刷倒地。但覺那黑衣大漢刀光吞吐閃爍,卻不見那大刀是左來還是右去;黃衣軍雖拔刀在手,卻不知往何方擋架,只好呆在當場挨刀。黑衣人只管殺,一聲不吭。黃衣人想要驚呼,但聲未出口人頭已然落地。那鬼頭大刀出神入化,呼嘯著只要人血,馬前鞍後均可殺人,左右兩側風吹頭落。兩軍戰士都想看鐵塔是如何出手的,但任誰也沒看清一招半式。那黃衣軍竟然忘了出手,也忘了逃跑,似乎一心一意只想看清那鬼魅般的怪物如何將自己的頭顱砍掉。黑衣人對黃衣軍沒有盡殺,挑著殺,將大部分留給身後敢死隊殺,自己沖入敵軍縱深地帶,人似鬼魅,馬似鬼魅,刀也似鬼魅,閃電在黃衣軍中鞭撻著,紅雨挾著腥味橫飛。他是沉默的雷霆,有閃電,有熱雨,無聲!他是梁士彥的蒼頭,名叫梁默!黃衣軍終於明白他是死神,這是戰爭!不知誰喊一聲「快跑」,黃衣軍即如黃河塊堤,四方衝突潰散,那頹勢當真就像泥石流…… 右翼的史萬歲騎著紅鬃馬,身穿血紅色戰袍,手執五石弓,沉著地迎向伏擊的黃衣軍,弦如霹靂,一箭飛馳出去。前面的黃衣軍竟無一人倒下,當中的軍士也安然無恙,但是,後面押陣的一名大將栽下馬來。霹靂聲聲,是大雷雨的景象,只見黃衣軍士卒一個無損,但那雜在軍中的將領校尉,一個又一個飲箭落馬,十個,二十個,全是軍官,沒錯殺一個士兵,史萬歲的箭是長眼睛的!於是黃衣軍將領先逃跑,右翼的叛軍不戰而潰,如冰山之消溶…… 中鋒亮著韋孝寬的旗號,也亮著宇文忻的旗號,那柱國大將軍宇文忻,身穿銀盔甲,騎著白駿馬,威風凜凜走在前頭。韋孝寬的聲名是一種無形的力量,宇文忻的氣勢奪人!中路軍沒有遭到抵抗,所向披靡。 攻下武陟之後,乘勝追擊叛軍。 開頭,叛軍即分小股逃竄,為適應形勢,朝廷的軍隊也相應分成小隊追擊;但是追到共城,連小股的敵軍也不見了。 官軍當下疑慮叢生;敵人是逃回老窩鄴城,還是潛回河內腹地?倘若折回河內從背後包抄過來,前頭又有鄴城的生力軍南下,來個前後合擊,那朝廷軍就危矣! 元帥部下令,分頭向四面八方搜索敵蹤! 高熲親率一小隊人往共山搜索,雖用心查尋,仍不見敵影。時值傍晚,人饑馬渴,大家累得不行,暫且在一塊大石頭下歇息。 忽然,不遠處的灌木叢中悉悉有聲,一個戰士認定是山獸蠢動,宰了它美餐一頓確實不差,於是張弓搭箭。 高熲揮手阻止,放步走上前去,卻見一個人在灌木叢中艱難地向西爬行。那人上身赤膊,下身僅穿一短褲。一條腿受了刀傷,腫得有兩條腿粗,皮膚脹得發亮。他見來人,便停了下來。 高熲問:「你是朝廷兵還是鄴城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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