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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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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熲告退出宮,心情甚為沉重。 楊堅、獨孤氏諸人亦自回駕內宮,一路上大家都不發一言,想來想去均離不開韓擒虎之死。 這一晚獨孤後沒用餐便上床,她翻來覆去想的盡是因果報應之事。朦朧間,似見許多宮女在門前牆外徘徊,恍惚便是當年那些被害的宮娃,哭著,訴著……聲漸淒厲,貌轉猙獰,她們逡巡著,爬抓著,似欲破門裂壁而入。獨孤後且危且懼,欲呼無聲,欲走又腳不聽使喚,幾乎心膽俱裂!繼而,宮娃們或穿門過戶,或從房頂飄忽而降,紛來遝至,攫拿而前…… 「鬼!鬼!鬼……救命啊……」獨孤氏終於驚呼醒來,心臟狂跳不止。 楊堅被一陣驚恐的呼聲吵醒過來:「什麼事?到底什麼回事?」 宮女索命的惡夢怎能對楊堅講?她吱吱唔唔,終於吞吞吐吐地說:「貓鬼……是貓鬼……」 便這樣,獨孤氏開始發冷發熱,著實地病了。 太醫連治了十來天,不見好轉,於是就異口同聲斷言:「貓鬼作祟!」 隋代人迷信貓鬼,京都信奉成風。養貓鬼還有一套祭儀,傳說只需精誠地長期致祭貓兒,那貓兒便能出神入化,任主人驅使。要錢有錢,要物它也能照吩咐從別家叼回來,要害人便去害人。總之,這隋代的貓和別代不相同,它不吃老鼠,但能偷、能搶、能殺人,靈驗至極,有求必應,時人迷信甚深,以至談貓色變的程度。 這一日,金碧輝煌的大興殿上,君臣們最後一個議事項目,便是皇后被貓鬼作祟的大事。 司門侍郎張衡出列奏道:「二聖為貓鬼作祟,乃是國家大事,此事非宰相親自出馬辦案不可!」 右衛大將軍宇文述也奏道:「高僕射貴為國戚,由他辦理此案,最是方便!」 楊堅左顧高熲說:「獨孤公,你的意思如何?」 高熲長揖而言:「臣自當勉力而為!」 楊堅即道:「好!此事即由刑部尚書蘇威協同獨孤公辦理!」 「領旨!」高熲蘇威齊聲應道。 自從獲悉廢太子聖意之後,高熲已是連日憂心忡忡;而緊接韓擒虎上任閻羅王怪事之後,複來個貓鬼奇案,更覺世事雲詭波奇。他雖隱隱地感到四圍的刀光劍影,但終究不知敵人是誰,不知戰場擺在何方,更不見敵人的主攻方向是什麼。他實是墜入了五裡煙霧之中。 回府的當晚,他向家人述說了朝廷要他破貓鬼奇案的事。不料,兒子高德弘反應很是積極,還提供了重要的線索: ——獨孤後的弟弟獨孤托家中奉祀貓鬼,而且,近日楊素的妻子鄭氏也被貓鬼作祟。獨孤托的妻子乃是楊素的妹妹,這個楊氏,向來與楊素妻子鄭氏不睦,對小姑獨孤後也有怨言,驅使貓鬼的主犯看來定是楊氏了! 於是,高熲發現了戰機;這一戰既可效忠皇后,又可打擊楊素。近年來楊素正步步逼近他的相位呢! 春日暖洋洋地光臨岐山仁壽官。 尉遲明月在貼身宮婢司琴的陪同下,姍姍來到池畔觀魚。司琴將碗中的飯粒撒向池中,爭食的魚兒一陣騷亂,池水綻開了無數漣漪……然而,尉遲明月卻毫不留意,反而得愣地旁顧牆邊的一棵柏樹。 司琴順其視線一看,卻見一個宮人正彎著腰往地上揀小石頭,隨即將石頭扔向牆外。接著又彎腰揀石,再扔出宮牆。如此揀而複扔,扔而複揀,叫人好不納罕。更古怪的是,她每次扔出去的都是三塊,不多不少,這就未免透出一種神秘……。 「她叫什麼名字?」尉遲明月低聲問道:「那是在幹什麼?」 「她叫斐桑妹。」司琴答道:「是仁壽宮落成後剛抓進宮的,聽說是個獵戶的妻子……」 那斐桑妹似乎有所警覺,將手中的石子隨便往地上一扔,走了過來,朝尉遲明月一揖,說道:「小婢見樹上鳥兒很是好玩,一時興起,揀幾個石頭擲去,不料那鳥兒非常刁滑……」 「滿口適辭,你才是非常刁滑……』同琴暗想。尉遲明月嬌嗔道:「鳥兒要玩就讓它玩好了,莫非你想逮住它,關在了鳥籠裡才稱心?」 「小婢不敢……」桑妹謝道。 尉遲明月蹙緊雙眉,指著池中的魚兒說:「桑妹子,你說這魚兒在江河中快樂,還是在池中快樂?司琴,你看,那條金色的鯉魚該有多傻!它把別的魚兒的魚食都搶走了,橫衝直撞的,凶霸霸地好不威風,卻不卸自己也是池中之物,也是一個囚徒而已……真是傻得可笑……」 不遠處,卻有一個清脆的聲音似應非應:「你們可別以為這些鯉魚本是同類,一旦有一條躍上了龍門,便將化龍升天,說不定回過頭來吃盡了同類……你們仔細看,那一條,那一條!它是挖空心思,扭捏作態,穿騰飛躍……那是為了什麼?若非想化龍升天,何苦這般費神!」 話聲一落,聚觀的宮女們便即譁然大笑。這笑聲就如千百利箭刺進尉遲明月的心頭,「化龍」的鯉魚自然是譏刺她了,譏刺她的並非別人,恰恰是她敬慕無比的蓮花公主!宮人們大都明白蓮花公主譏刺的是誰,她們敢恣意訕笑她這個四品的尉遲才人,那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隋宮中嚴酷的現實——誰受皇帝駕幸,誰就必定橫死無疑,獨孤皇后的天羅地網中,至今尚未有人漏網過。所以,她這個四品的尉遲才人,在眾宮人看來不過是一個活死人罷了,訕笑死人是不必顧慮的。而尉遲明月也並非不覺自己的可笑,她與楊堅本有不共戴天之仇,她卻著著實實費盡心機去討楊堅的歡心!只是,她何以要腆顏事敵,大家是不明白的,她也不能解釋。她既感到痛苦,又怕蓮花公主不能理解她,她不能分辯,也不能掉眼淚,她必須笑嘻嘻地面對這傷心的場面! 蓮花公主霜刀般的眼光投在尉遲明月臉上,尉遲明月僵然的笑臉令她十分惱火:此人此情此景尚不知羞,真個是不可救藥!倘若旁人這般厚顏無恥,一向寬容的蓮花公主是絕不會予以理會的;但尉遲明月不同,她倆曾是情逾骨肉的妹妹,能不痛心疾首!她自然不明白尉遲明月的用意,甚至連宮人被皇帝親幸勢必被獨孤後殺害這一眾所周知的事實,她也毫不知情,因為,沒有一個宮人敢於向她道破。 便在此時,遠處傳呼:「皇上駕到!」 隨著一陣急驟的腳步聲,楊堅在宮監張權的陪同下,來到了魚池邊。 尉遲明月頓時換成另一個人,臉如春花綻放,嬌呼一聲萬歲,便即款款跪落。蓮花公主則保持一段差距,無言跪下。 楊堅扶起了尉遲明月,向前邁了兩步,口裡「平身」不絕,伸手便要再扶蓮花公主,不料蓮花公主卻自行起身,冷漠地立在一旁。楊堅臉現不樂之色,正想說句什麼,尉遲明月則已上前用袖子替他輕輕地拂去身上的灰塵,嬌育軟語道:「外面日頭太毒,咱們進去喝茶吧!」 她邊說邊挽著楊堅的手臂走開了,但走了幾步,又回頭望了蓮花公主一眼,蓮花公主卻不屑地揚長而去,於是尉遲明月轉身偕楊堅離去。 尉遲明月的室中牆上仍然懸掛著《慰問帖》和《拜墓圖》,一切擺設均如長安時。不一刻,司琴上茶。明月問道:「哪來的水?」 「自然是宮中的井水。」司琴應道。 「且慢……」尉遲明月對楊堅甜甜一笑:「皇上稍待,妾發現宮牆外有一泓清泉,既清且冽,甘甜無比,用以烹茶,足可解暑,妾去去就來……」 楊堅望其去影,甘泉雖未入口,心中先已滋生了甜意。 尉遲明月提個玲瓏小桶,步出宮牆之外取水,後面四個宮衛遠遠地隨侍,保其安全。離宮牆不遠,尉遲明月忽然駐步,神情極為詫異:她看到在宮牆外約莫數十步遠處,那個名叫桑妹的宮人竟隨一個壯漢急步向後山走去…… 那壯漢是誰?桑妹與他什麼關係?他們為何出現於此?尉遲明月猜疑著。 桑妹此時已察覺有人,忽然將那壯漢用力一推,返身奔跑回家。沖著尉遲明月喊道:「強人!強人……」 那四個宮衛聞訊便要追趕,卻被明月攔住。 明月心裡已有個譜,她想就此打住,便語帶責備地對宮衛們道:「你們的職責是什麼?是追賊抓強人嗎?」 宮衛一聽,盡都駐步,這仁壽官的宮牆外已非禁地,豈容他們大意!要是去追趕強人,讓尉遲才人落了單,萬一有什麼閃失,或是上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那麼皇帝寵愛的才人被人擄去,大家都得砍頭! 尉遲明月打完了水回到宮中,見宮衛均已離去,便對桑妹道:「那強人身手不凡,跑得好快……果然是強人嗎?」 「是……是強人!」 「那,抓住你幹什麼?想抓去當妻子嗎?」 「這……不知道……也許吧……」 「也許他本來就是你的丈夫,是不是?桑妹子,你還是實說了吧!」 「才人,你這麼一說,小婢就該死了。」 「你起先不斷往牆外扔小石子,每次扔的都是三小扔的都是三小粒,自然是打暗號與外界聯絡,聯絡的人,若非你的丈夫,便是丈夫的朋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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