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隋文帝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宣華夫人望著徐德言一眼,才說:「你可別弄錯了,千萬不可把這只箱子埋進坑中!」

  「那是斷然不會,請夫人放心!」

  徐德言夫婦終於走了。

  宣華夫人心想:

  ——楊素這一招著實厲害,倘若徐德言在途中露餡,或是在華山埋藏時被人當場捕獲,那麼,徐德言真是百口不辯,只有該死了!不過,楊素一定會派人暗中護送和監視的,途中出事,或埋木偶時被人破獲都不大可能。怕的是埋好以後,被人偶然發掘出來……那麼,該死的便是楊素了,因為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被我做了手腳,那埋入坑中五百兩越國公府印記的銀子,將成為楊素作案的鐵證。此人也是進犯南朝兇惡敵人之一,早就該死了!不過,眼前我還得在楊堅面前多為他美言幾句,最好是攛掇楊堅早日升他為左僕射,這麼一來,將來才好給他一記問棍,冷不防置他於死地。

  紅葉惴惴不安地返回宮中,策劃埋木偶栽贓蜀王楊秀,自然是極其狠毒的陰謀,這類壞事自從結識粉面郎君之後她就洗手不幹了。按照勸告努力幹好事,而且愈幹愈起勁。每回幹完好事回到房中,總是見到花瓶中插一支新鮮的花兒,由此,兩三天之內她總是樂滋滋、甜蜜蜜的。那花兒其實平常,然而她出也瞧、人也看,簡直神魂為之顛倒!因為,那花兒上有粉面郎君的氣息,甚至還閃爍粉面郎君的英姿。每當有這種感覺,便深知那粉面郎君始終都在自己身旁,只不過自己看不見而已!自己的舉動一直都在粉面郎君目光籠罩之中!

  想到此,一種如癡如醉的情緒便湧上心頭,滲透全身,這異樣的感覺,楊廣沒給過,張衡沒給過,楊堅也沒給過。她總是反復揣摩與粉面郎君初次遭遇的一切細節。

  他說,跟楊廣、楊堅、張衡搞陰謀不會有好結果。這自然是大道理,很平淡;然而淡中有味。那會是什麼味?他既然反對我將自己綁在他們三人的戰車上,那言外之意……莫非是想和我相好?若非如此,為何老是悄悄地在我的花鬥中插上一枝鮮花?但是,他既是一直緊跟著我,簡直是如影隨形,卻因何老是回避我?倘若不是為我,他長期處於禁地又為了何來?他是南陳王朝殘餘勢力嗎?

  紅葉愈走近內宮,心中愈是混亂,這回她不是幹好事回來,是幹壞事回來,粉面郎君會如何表示呢?鮮花是斷然不會出現的,他會不會一怒之下把花瓶摔碎,拂袖而去,從此再也不理我了?她預先洩氣了,怯怯地不敢前行,似乎前頭就是地獄!

  她不敢走,不願走,但雙腿照走不誤,而且幾乎是更快地來到自己的房前,真是莫名其妙。

  她立在房門前,呆呆的,腦中一片空白。空白的屏幕上粉面郎君氣得臉色發青,然後是摔碎了花鬥,花鬥的瓷片飛濺滿地,像雪花飛舞,漫天徹地地飛舞,也飛人她空洞的軀殼之中,而後是他被風雪捲入雲端,隱沒不見了。

  房門終於開了,似乎不是她打開的……一枝山茶花照眼撲了過來,從漆黑照影的茶几上、從花瓶中撲了過來!

  粉面郎君沒生氣!照樣送花來!

  她很高興,如釋重負。

  但有點不明白,難道為惡也有賞?

  她想起了另一樁事。

  近來,她一直在替獨孤皇后發放撫恤金,發給數十個被害宮人的親屬。這是一項浩繁的工作,雖然花的是皇后的錢,但經辦人也不無功德。茶几上深紅色山茶花大概便是由此而來的。

  她想問粉面郎君,卻哪有人在?明知不在,還是從前廳到寢室細看一遍,甚至連床底下都看。雖然他從來沒同她弄捉迷藏的遊戲,可也說不準!他總是躲在人家找不到的地方督察人,便有點捉迷藏的意味。

  她癡癡地坐在床沿,幻想背後忽然會伸出一隻玉臂,猛地將她緊緊抱住,於是稀奇古怪的諸多情景發生出來……

  咯咯咯一串嬌笑。好陌生的笑聲,似乎是天外飄來的笑聲。她終於明白,是自己在發笑。

  她又想起了孫思邈。那是一個極真實的人,極透明的人,也是一個極神秘的人,不然,五六十歲了,看來怎麼才三十來歲?皇上一向極具自信力,這回改元「仁壽」也徵詢孫思邈的意見。便在改元時,晉升楊素為左僕射,蘇威為右僕射,對宇文愷也從寬發落了,僅是賦閑在家。他們兩人都聽孫的忠告:以「為善」治病。說來大是奇怪,兩人的病都好轉了,特別是皇后的病,康復尤為明顯,惡夢少多了!若「為善」是萬應丹,那麼,粉面郎君的勸說與孫思邈的處方簡直如出一轍。

  粉面郎君,粉面郎君!你應知此時我是多麼想念你。現現身吧!

  一陣腳步聲。莫非他來了?

  她立至窗前,推開紗窗。眼睛掃視,耳朵傾聽。

  來了!

  一雙玉臂從背後緊緊地抱住她。是他!粉面郎君的手是名副其實的玉臂,這她是認得的。心跳好快,呼吸急促,渾身酥麻,似乎就要癱軟下去。

  「有人!」她低聲喊道,很費勁才喊出聲。

  「嘻嘻嘻…」竟是女人的聲音。

  紅葉呆了:來者不是他,而是湘裙!

  可惡,可惡之極!湘裙是宮中新貴,自從紅葉晉升為司儀之後,便由她取代紅葉,成為獨孤伽羅貼身宮婢,所以敢這般戲弄紅葉。

  「哼!」紅葉生氣了,這是從幻想被摔落至冷冰冰的現實生活的惱怒:「小妮子,你好輕狂!」

  「姊姊,你別生氣。我這是想同你親熱。」湘裙解釋道。

  「像貓一般,進來沒腳步聲。」

  紅葉嘴裡說,心中卻想著粉面郎君:

  ——他就沒有腳步聲,來去無聲無息。若非這緣故,我又怎會上當?

  湘裙一笑,說:「二聖著我來傳話,要你立刻過去。」

  「何事?」

  「來了皇親,要你去見識見識。」

  「啥皇親?」

  「李淵。二聖四姊的兒子。」

  紅葉早聽說過皇后還有一個四姊尚存。獨孤信的眼光從他嫁女便見一斑:長女是北周明帝的皇后,七女是當今的皇后,四女乃是李虎之兒媳,李虎也是周代八柱國之一。獨孤信的抱負自非一般;獨孤信鋒芒太露,以致死於非命;不過,他編織的關係網結果被女婿楊堅所利用,締造出大隋政權來了。其時,楊堅連上柱國也不是,只是八柱國下的十二大將軍之一,可見,「太顯太露」往往不足於成事,倒是「次顯不露者」常常後來居上。

  紅葉一路走,一路想,不覺已到了皇后的寢官。忽聞獨孤皇后言道:「四姊因何不來?十來年不見了,難道就不思量我這個七妹了?」

  「二聖容稟,」一個三十多歲官員立時跪下:「母親她……」

  「什麼二聖?叫七姨!」

  「是,二聖……七姨,母親她前年摔了一跤,半身不遂,心有餘而力不足;再則,二聖乃一國之母,日理萬機,母親若冒昧前來煩擾,誠恐多有不便。」

  「大家都這麼說,哀家便這樣成了孤家寡人,諸多皇親國戚因而不疏自遠了!」獨孤後一頓,把手輕輕一抬,示意官員起來。然後又道:「淵兒,四姊她既由任所回京,往後便可長住下來。通義坊那兒的住宅還好吧?」

  「還好。」

  「故上柱國的府第,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通義坊便在含光門外,與皇城僅一箭之遙,便是半身不遂,坐轎子總可以吧?哀家不管朝政,哪有萬機可理?儘管來吧!」她想了想,又問道:「四姊她吃藥嗎?湯藥是誰伺候?」

  「湯藥都是內子親自伺候。」李淵恭身應道。

  獨孤後這才留意坐在李淵身旁的竇氏。她長得豐滿,發長過腰,眉宇有剛毅之氣,始終一言未發。她懷裡攬著一個兩歲多的幼兒,也不發一言。獨孤後忽地想起了『雀屏中選」的故事。便是眼前這個長髮女子,當年來個別出心裁的選婿主意:在廳堂上張著孔雀的畫屏,讓諸多求婚者爭射,事先也不說明射中哪個部位才算中的,只是讓人瞎射一氣。那李淵連射二箭,中了孔雀的雙目,因而被選為婿。

  這女子就那麼了不起?我貴為皇后,當年也沒這般挑選夫婿,你如此大張旗鼓挑選夫婿未免輕狂!當即輕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說:「你能親自伺候湯藥,淵兒當年雀屏中選也不枉了!」繼而朝那懷中幼兒招手:「來,過來,告訴姨祖媽:你叫什麼名字?」

  那幼兒離開母親,上前兩步跪下,稟告:「啟稟二聖……」

  「叫姨祖媽……」獨孤皇后笑道。

  「啟稟二聖,我叫李世民。」幼兒仍然說。

  獨孤皇后上前將他扶起,而後攬在懷中,道:「既說我是二聖,二聖的話怎可不聽?叫姨祖媽……」

  「這……禮不可廢。」幼兒頗有難色。

  獨孤皇后連連叫好,將他抱得更緊了,同時問道:「告訴姨祖媽,因何取名叫李世民?」

  這麼一問,李淵夫婦頓然大驚失色。世民的取名有一段不足與外人道的故事。那是嬰兒出生不久,在返京途中遇上了一個中年書生,那書生熟視世民很久,臉上顯現出訝異之色,對李淵說:「我見過的小孩很多,這孩子氣質非凡,必是濟世安民的材料,望能好好調教!」

  書生說畢,揚長而去。李淵夫婦聽了又喜又驚,當即給他取名為李世民。然而一起,又覺不妥:書生的話大為犯忌,若被傳揚出去,李家豈不大禍臨頭?

  於是李淵勒轉馬頭,朝書生去向追去,想要殺人滅口,卻不見書生蹤影。這經過豈能如實托出?

  小世民轉身望瞭望爹娘,回頭對獨孤皇后說:「我的名字叫世民,意思是:希望做個太平盛世的良民。」

  說到這裡又轉頭笑問李淵夫婦:「孩兒沒說錯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