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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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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東、朝北的箭頭都是假的,我那兩名宮衛都沒這種功力,畫不了這麼深。朝客棧裡面的才是真的,我們一路上就是按最淺的箭頭追蹤……」 高開道又吃一驚,知道得萬分小心了。而最小心的辦法是不吭氣,不吭氣便不落痕跡。 「你真的沒見到兩名宮衛?」 高開道搖搖頭走開了。心裡面巴不得翟讓一幫人立時離開客棧並且在黃河對岸出現,這樣,就可以把這五個兇神惡煞引向北岸,那麼,他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可是,北岸怎能憑空生出這一幫人呢?這時,他接了按口袋,想起了那一頁「無中生有」的書,想起那教人如何做到「無中生有」的注解,不知不覺間又重新回到臨窗的座席上,並且恰巧坐在那包袱上頭。 便這麼一坐,忽地靈光一閃,計上心來,立即招來了店小二,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店小二便提著包袱朝黃河渡口走去。 高開道從窗口望著店小二上了渡船,這才從容地斟了一杯酒,先呷了一口,而後夾了一塊油炸山雞,慢慢咀嚼起來。 高雅賢似乎不肯輕易放過他,又走過來問道:「你真的沒見過?」 那眼光簡直看透人家的心底。高開道似在努力回憶,然後忽有所得地道:「一個時辰以前,似乎有兩個穿綠袍、帶刀的人從這裡經過。」 「往哪裡去?」 「這……我當時不大留神,好像是渡河北上,不過,這可說不準。」 「劉武周!薛舉!」高雅賢喊道。 兩個天神般的校尉立即上前,恭身待命。 「你們二人到四周搜索看看!」 「是!」 高開道暗暗著急,萬一那一夥人大意下樓梯來,豈不大糟特糟?我雖然可以藉故溜走,客棧窩藏欽犯非被封掉不可! 過了一陣子,那個叫劉武周的校尉揀來一張紙,對高雅賢說:「請大人過目!又是擦大便……」 「與先前薛校尉揀到的一般無二,似乎是從一本兵書上扯下來的。會不會是小公主生病,拉肚子!再仔細查過!」 「大人,這紙會不會是從樓上扔下來的?是否到樓上查查看?」 高開道心裡叫苦連天,知道這下完了,正欲抽身離開客棧,卻見對岸兩個身穿綠袍的漢子正在追逐一群人,那群人正好也是四男一女,女的手裡還抱著一個紅衣小孩。高開道強抑心中的興奮,淡淡地朝北岸一指,對高雅賢說:「高將軍且看!」 高雅賢凝神遠眺片刻,斷然道:「走!過河去!」 說走就走,五人立刻到了風陵渡口。 高開道眼望五人上了渡船,這才急奔上樓,對翟讓說:「立即準備上船,一次一個,小孩要裝在竹簍中背走!」 「哪來的竹簍?能無中生有嗎?」桑妹道。 「能!廚房裡有,我這就去拿來!」 高開道邊說邊走,不禁心裡想道: ——無中生有!「無」中果然能生出『有」來! 待眾人一一進船,入艙,離開道喚來了兩個壯年人,一白一黑。 白的自我介紹道:「兄弟竇建德,今日能與諸位英雄結識,好生歡喜!」 黑的也介紹道:「兄弟劉黑達,與竇見原是好朋友,都是貝州漳南人,這回兩人結伴到河東買牛,不料到風陵渡將錢輸光了,只好到高老闆船上打工,當個水牛。等掙夠了錢,還是要買牛回家。各位如有機會到漳南,別忘了那裡有竇建德、劉黑達兩個朋友!」 「他們兩位都是渾身本領,既不肯接受兄弟的贈金,又不願打家劫舍,硬是要幹這苦差事,你說怪是不怪?」高開道又說。 杜伏威指著輔公祐說:「我們兩人卻不是正人君子,是專偷東西的賊。我叫杜伏威,他叫輔公祐,都是齊州人,與漳南只一河之隔,小偷到你們漳南作客,還歡迎嗎?」 翟讓見對方頗為尷尬,便將輸、杜二人患難相扶以致離鄉背井的經歷詳說一遍。 劉黑達聽罷哈哈大笑:「好賊!好賊!這樣的賊,多多益善,我們漳南人無限歡迎!」 大船順流東下,急駛如箭,只片刻功夫,已將風陵渡拋入雲霧之中。 高開道於船中擺開酒席,三杯下肚之後,他才敘述風陵渡所面臨的危險局面,並約略說明在「八方客棧」灌醉宮衛,又如何在黃河北岸炮製另一撥劫公主的欽犯,終於把高雅賢引入歧途的經過。 大家聽了,對高開道化險為夷、轉危為安的功夫無不讚歎。 高開道則望著翟讓發笑:「這哪裡是我的功夫?是他自己的功夫!」 翟讓莫名其妙地說:「我可想不出這般妙計!」 杜伏威望著船上一紙出神,俯身專注地看了許久,忽然嚷道:「這秘密我知道!」 他揀起了那一張大便紙。大家一看,卻見上頭赫然寫道——「瞞天過海」 劉黑達也嚷道:「這秘密我也知道!」 他右手一晃,原來也是一張紙,上頭只單寫一個「走」字。 兩紙都有密密麻麻的注解,自然又是桑妹從書上撕下來給小公主擦大便的了。 「可惜,可惜!」翟讓連叫。 「可惜什麼?這兒還給你留下一張!」桑妹道。 翟讓接過一看,卻見上頭寫著「抛磚引玉」四字,即道:「還好,還好!幸好還有一張沒擦屁股!」 大家相對而嘻,均不知這一紙他日對自己、對大隋王朝會有什麼影響! 第三節 〖大限將到之時,楊堅才驀然醒悟到自己將了結在自己親手選定的太子手裡。〗 西風落葉下長安之際,獨孤伽羅斷氣了。 她死得孤獨。 死亡是相對的,有些人明明活著,旁人卻覺得他死了,甚至不曾感覺到他的存在;有些人明明死去,卻有人感覺他還活著,總是無法擺脫他。 尉遲明月去世已經三年,仍舊陪伴獨孤伽羅生活,活在她的夢中,活在她的心中,活在她的感覺裡。 前日,她在渭橋上所見的尉遲明月,不管是死而復生,鬼魂出現,幻覺作祟,還是有人故意裝神弄鬼,都證明了:在獨孤伽羅的心目中,尉遲明月是存在的。 她們兩人之間的糾結依然是難解難分。她受不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尉遲明月栩栩如生地朝她走來。她的精神崩潰了,瓦解了,在劫難逃。雖是咬牙頂了一陣,終是控制不了自己。 那一日,她依了兒媳蜀王妃的勸告,離開了鬼氣森森的長安內宮,馳往歧山仁壽宮養病,卻在宣華夫人的花廳裡見到傾城傾國的奇珍異寶,見到她三個親生兒子的醜態,見到他們的真面目。她沒當場氣昏,但她心中整整構築一生的瓊樓玉宇全然倒塌。 她不吭一聲,但有撕心裂肺的狂呼:她不殺一人,心中卻殺盡了天下人。便在此刻,她交代宮監張權再次殺人,去殺天香小公主。此時她不怕鬼,只怕人,恨人。她後悔以前的種種後悔舉動,憤然離開仁壽宮返回京都。 回京之後,她完全變了,失去一切欲望,她不願同人說話,也不願進食,什麼都是多餘的。丈夫楊堅關照她幾日,忽然不告而別,行色匆匆。她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定然是奔赴仁壽宮去了。 當晚的夢境又多了一個人,或說一個鬼?不知怎說才確切,說不好,一說即偏差了。夢境中,一個渾身血跡的女娃娃騎在她的腹部,手裡拿著一把小刀往她身上不住地亂戳,她動彈不得,更反抗不了,因為四肢都被無形的手按住,憑感覺,按住她頭部的正是尉遲明月。她隱隱覺得是一場夢,醒過來就沒事了,可就是無法醒轉過來。黑夜漫長得永無盡期,似乎白天永不再來。 她渴望著,弄不清是渴望什麼,後來好像又弄清了,她害怕孤獨,渴望有親人在一旁伺候。她有五個兒子,大兒楊勇廢為庶人國在東宮裡了,二兒楊廣自當太子之後便很少來過,三兒楊俊早已歸天,四兒楊秀幽禁內侍省受審不能來,五兒楊諒遠在太原山高水長。丈夫此時在仁壽宮,定然與宣華夫人一道詛咒她!大家串通一氣,冷落她,拋棄她,把她拋落黑暗的深淵。 她度夜如年,雖只熬了三夜,情同熬過三個黑暗的年代。她尤其無法忍受那一成不變的惡夢。 第四天早晨,一輪駕著四馬的安車,載著沉重的羞辱,離開京都朝岐山仁壽宮進發。獨孤伽羅不能夢中無伴,決意找楊堅。 楊堅拒絕見她,雖然讓出大寶殿的正室,卻在偏殿與宣華夫人一起,並且,次日淩晨便與宣華夫人一同入京,再次把她冷落在仁壽宮。她不能死皮賴臉再追人家屁股之後了。她還得給自己留下一點皇后的尊嚴。儘管她已經沒有剩下多少尊嚴可以留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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