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佛洛德 | 上頁 下頁
二〇九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小女子。身體慘痛脆弱,心靈傷痕累累,精神飽受壓制,隨時會繃裂……卻一次次撐下去,像奇跡。

  一想到她背後鮮血直流,臉上卻沒有半分苦痛,身板撐得筆直的樣子,他便深深地心疼她,由衷地敬畏她,欣賞她,愛慕她。

  「甄意,你很厲害。」他重複一遍,低頭在她眼睛上落下很淺的一吻,輕緩,溫柔。

  她又笑了,大難之後,這樣被他擁在懷裡輕吻,她覺得幸福。

  「言格,我被抓走了,還受了傷,你是不是很心疼?」

  「嗯。」他緩緩說,「疼得要死。」

  清淡的四個字叫她狠狠一怔,心裡硌得疼痛。

  「我也是。」她合上眼睛,唇角的微笑仍然幸福知足,她知道了很多事,人格分裂,言格的受傷。可是……

  她靠在他肩上,眼角有淚花,嘴角的笑容卻不斷放大:

  「言格,他們說我生病了,說我傷害你。可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離。你也不准走,我會努力,我以後都會對你好好的。」

  言格稍稍一愣,眼裡染了說不出的柔情。原以為在這兩件事上要寬慰她,給她做心理建設,沒想到全無必要。

  他們已有足夠的默契和依賴。她知道他最需要的是她,所以她義無反顧地不鬆手。什麼離開了就不會受傷,不,離開才是最大的傷害。

  「我不會走,」他微微彎唇,「甄意,你一直對我很好。」

  她懶懶地動一下,又問:「淮生怎麼樣了?還有楊姿。」

  「淮生被捕,楊姿死了。」

  「死了?」甄意緩緩重複,心裡彌漫出說不清的滯悶。

  言格沒再言語,眸光漸深。

  警方從淮生那裡得知了甄意人格分裂的事。淮如的死要重新調查,而楊姿的死也疑點重重。律師說,甄意這種情況要被關入精神病看管所。

  呵,怎麼可能?

  言格換掉腿上的紗布後,不讓護士幫忙,推著輪椅回走。

  醫生說司瑰沒有大礙,可她一直昏迷著。說實話,甄意身邊的人都可疑。警方說,淮生承認他綁走司瑰,但言格不確定。

  就在昨天,警方抓獲了衛道者案的罪魁禍首,法庭的一位書記員,他符合衛道者的一切側寫。因為在法庭做記錄時看到太多該受處罰卻逃脫法律制裁的人,於是想伸張正義。

  今年上半年,他記錄的案子都是普通民眾的錯誤害死公職人物。但六月份,他陷入戀愛不再作案了。直到這個月,女朋友和他分手,他受了刺激,剛好遇到一個案子:一個女孩闖紅燈,交警去追,結果被別車撞死。

  但這次,女孩會跆拳道。警方把他的生物資訊與衛道者比對,全部符合。而他對之前的罪狀供認不諱,作案細節也全部相配。

  衛道者案終於結案。

  這就帶出一個問題。鄭穎的死不僅是對枕頭人的致敬,也是對衛道者案的模仿。

  警方已排除法庭書記員把作案細節與他人分享的可能。如果幕後boss不是衛道者的作案人,那他必然是警方內部的人,是可以接觸到衛道者案的人。

  這樣的人沒幾個。

  言格轉過走廊,快到司瑰的病房,正好卞謙從裡邊出來。

  他記得,司瑰失去聯繫時,卞謙正在警署給年底的警員心理測評設計試題。那時,他溫和的眼睛裡劃過一絲深深的驚惶。

  司瑰獲救後,他寸步不離地守著,人看上去消瘦了很多,眼睛上有了黑眼圈,下頜也長出青青的胡楂。

  言格沉默幾秒,才禮節性地開口,問:「她情況怎麼樣?」

  「各方面都正常,人也脫離危險,可就是不醒來。」卞謙用力揉了揉眉心,「如果過幾天她還是醒不了,我就帶她去美國治。」

  言格沒說話,職業病地觀察他的表情,試圖分析他的心理狀況。但對方也是心理專家,他看不出任何異樣。

  因為「電話人」,言格早已開始留意甄意身邊的人,卞謙,司瑰,尹鐸。

  孤兒院實驗小組的上上一代和上一代科學家無跡可尋,但目前接手研究的組長,也就是這所有案子的幕後boss有兩個,一個是厲佑,另一個應該和厲佑同齡,或比他小幾歲,是他的至親。

  他叫人查了這幾個人的資訊,都可以,但一錘定音的沒有。

  每一個人都對甄意至關重要,他必須格外慎重,不然對甄意將是巨大的打擊。

  卞謙抬眸問:「小意怎麼樣?」

  「主要手術都做完了,還有幾個小手術,剩下的就是忍著疼痛複健。」

  卞謙蹙眉:「心理上的傷……」低頭寬慰地笑了一下,「有你在,治得好。」

  言格沒答,反問:「你和司瑰知道甄意有個姐姐叫甄心嗎?」

  卞謙稍顯納悶,想說什麼,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他接起來說了幾句便對言格道:「諮詢室有點急事,我先過去。司瑰如果醒了,及時通知我。」

  言格回頭看他,若有所思。

  這天對甄意來說,午間的小憩並不安寧。

  窗外在下雨,是最適合睡覺的天氣,可甄意這幾天的睡眠如同颱風海面上的小舟,深深淺淺地顛簸,無止無休。

  那個糾纏不休的聲音又出現了:

  「甄意,你會過得很幸福。開了工作室,打造你的大律師品牌;和你最愛的男人結婚,每晚在他給的溫暖中入睡。不過,有一天,我先醒過來,那個男人摟著我熟睡著,毫無防備;於是我拿起刀,刺進他的心臟。你說,你的心會不會跟著他一起停跳?」

  甄意猛地睜開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裡一片冷寂,又在瞬間化作溫柔的安靜。

  床單潔白,光線昏暗。

  言格側躺在她身旁,呼吸淺淺,睡顏安詳,一隻手覆在她的小拳頭上,一隻搭在她的尾骨邊。他幾天沒有好好睡覺,是累了。

  甄意趴著,一瞬不眨地看著他。

  深色的窗簾遮著,外邊的風雨聲朦朧而不清晰。半明半暗的天光裡,他安然合著眼,男人的柔弱和清潤在他熟睡的臉上展露無遺。

  他對她,毫無防備。

  她心裡暖得發酸,想起甄心的話,又微微苦澀,腦袋挪過去一點,聽見他胸膛均勻而有力的心跳聲,這才安穩。

  大風大雨的天氣裡,同蓋一張被子,縮在他懷裡取暖,她可以什麼都不想,就這樣乖乖地趴一天,不吵吵也不亂動。

  腦袋放空時,卻感覺他的手指隔著病號服,在她尾骨底端來回撫摸起來,惹得背脊一陣戰慄。她倏然仰頭,他醒了,正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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