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白色橄欖樹 | 上頁 下頁
一五


  「買不起租唄。還能睡大街?」她索性把她這輩子都不用的逆反勁兒全發揮出來。

  「行。」冉雨微說,「有出息。」

  在帝城的剩下幾天,冉雨微沒再提這事兒。

  期間宋冉見過羅俊峰一面。羅俊峰是業內知名的圖書策劃人,打造過數十本暢銷書,從人文學科到奇聞小說,從心靈旅途到歷史雜談,涉獵廣,品質佳,皆是國內上乘。

  他是個優雅從容的男人,三十多歲,一身白襯衫,戴副黑框眼鏡,精英氣質中不乏一絲文化氣息:

  「《戰前·東國記》我一集不落地看了,這故事很值得書寫。雖然紀錄片有它客觀呈現的方式,但在我看來,圖書作者主觀的心靈感受也是十分寶貴的。」

  宋冉很贊同。做節目時她略去了太多個人感想,那恰恰是她想書寫的。

  「不過,《戰前·東國記》這個題目太硬。」

  「我想叫《東國浮世紀》,被領導改了。」

  「我喜歡你起的名字。」羅俊峰說,「戰爭記錄題材的書在市場上很短缺,好好運作是容易起來的。戰地記者,還是女記者,這很吸睛。不過,拋開這些東西,本質還是要回歸作品內容本身。」

  宋冉輕輕點頭:「好。」

  「你還會再去東國嗎?」

  「看單位安排,怎麼了?」

  「從做書的角度,沒有後半段,故事就像沒寫完。你懂我意思麼?」

  和羅俊峰見面的事,宋冉沒跟母親講。她期待寫出一本好書,又害怕自己的能力配不上。事情未定之前,保密比較好。

  母女倆不討論正事的時候還能和平共處。可由於冉雨微的工作性質,她大體上是個說教管束型的母親。一旦閑下來和宋冉相處,對她的工作社交未來規劃事無巨細都要聊上一聊。只聊還好,可她有太多的意見和不同觀點,控制欲又強。兩人每每鬧得不歡而散。

  四天后,宋冉回了梁城。冉雨微送她去機場,送到出發層,她車都沒下,揮揮手說聲再見就走了。

  宋冉看著她的白色汽車消失在路上,不禁歎了口氣。

  回到梁城,雨早就停了。

  上周的暴雨仿佛終於把天上的水傾倒乾淨。天空湛藍得沒有一絲雲彩,只有漫天毒辣辣的陽光。

  一出機場,空氣炙熱而潮濕,撲面而來,像走在大中午沒有風的沙灘上。

  這就是她生活了快23年的梁城。總是離開,卻又總是回來。

  宋冉乘車回到青之巷,已是黃昏。

  巷子裡霞光滿天,散著金銀花香。到了家門口,隔壁在打地坪,她好奇地湊過去問:「王奶奶,你家做防潮層啦?」

  「是嘞。後頭不會再下雨了。趁早做了。」

  宋冉瞥了眼在屋子裡勞作的施工隊,小聲問:「他們做得好麼?」

  「蠻好誒。張奶奶徐奶奶家都是他們弄的。價格公道,很講良心的。」

  宋冉說:「我家也想弄呢。一直找不到施工隊。」

  王奶奶聽言,立刻熱情幫她張羅。

  施工隊的隊長老李五十歲左右,面相和善。老李以前在中X建工集團江城分公司做建築質檢工程師,內退得早,閒不住就組了施工隊接活。搞了一輩子工程的人,宋冉自然放心,很快就跟他約好週末來施工。

  第二天是工作日,早晨八點太陽已升起,曬得院子裡的樹葉直亮油光。

  宋冉出門前帶上李瓚的那把大黑傘。她很喜歡那把傘,簡潔,傘面大,厚重,拿在手裡很踏實的感覺。

  一天的工作終於完成,一下班她就抱著傘坐公交去了警備區。

  七月初,落雨山上草木茂盛,大片大片遮天蔽日,野蠻又瘋狂。葉子綠油油沉甸甸,仿佛吃飽了陽光雨水後的饜足。

  宋冉看著滿山的綠色,心情很不錯。

  下了公交穿過馬路進了警備區,裡頭空無人煙。只有夕陽掛在操場外的矮樓上,散發著最後一絲餘熱。

  宋冉走到那塊空地上,大部分車都開走了,她的車邊停了輛軍用車,威風凜凜,把她的小奧拓襯得分外嬌小。她看了眼軍車的車牌,正是李瓚上次開的那輛。車門緊閉,裡頭沒人。

  她慢吞吞走過去,邊走邊四周望,附近靜悄悄的,沒有人影。

  她走進一棵樹的陰影裡,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摩挲著傘的手柄,最終將傘放在軍用車的車前蓋上。

  她開了奧拓車門坐上去,一頭靠在座椅上。座椅靠背炙熱地烤著她的後背,車內溫度很高,她打開空調冷卻一下。

  出口風呼呼吹著風。

  那棟灰白色的樓房牆面上籠著一層夕陽,很安靜。樓後面是茂密的山林,樹葉肥綠。她忽地想起東國,那大片大片的覆滿灰塵的橄欖樹林。

  車內溫度完全降下來了,她看了眼手錶,過去近十分鐘了。

  她沒法等太久,大門口的守衛會起疑。她看了眼隔壁車上的黑雨傘,終於坐直身子,準備拉安全帶,餘光卻瞥見那棟樓拐角後走出來一個人。

  短袖作戰服,腰帶,長褲,軍靴,很熟悉的身影。

  宋冉立刻松了安全帶,伸手調小空調,裝作剛上車的樣子。

  李瓚朝這邊走來,因逆著夕陽的光,他微微眯著眼。待走近,他看見了車裡的她。

  宋冉將車窗玻璃落到底,打招呼:「李警官。」

  他微點了下頭,問:「來開車?」

  「嗯。」宋冉說,「在這兒放了一周,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他笑了下。

  宋冉發現,他時常會笑,但從不是大笑,總是溫和的,淡淡的,像微風一樣。

  卻也好像……僅僅是因為禮貌……而不會更近了。

  「還有那傘,」她伸手指一下,「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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