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白色橄欖樹 | 上頁 下頁 |
| 一七六 |
|
|
|
「當然見過。見過很多次,他們作戰真厲害。」司機說起庫克兵,滔滔不絕,大大的眼睛裡光芒閃閃,「如果不是他們,恐怖分子不會這麼早被打散。東國人民永遠感謝他們。」 「你見過亞裔的庫克兵嗎?」 「沒見過。」司機遺憾地摳摳腦勺,「亞裔的太少了,只有十來個,噢,都是中國的。但我一個也沒見過。聽說有個亞裔的爆破拆彈兵很厲害。他除掉的恐怖分子有好幾千人。這等於拯救了上萬的平民。可惜我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只知道是中國人。女士,你是中國人嗎?」 「是。」宋冉濛濛地點了下頭,「我和他一樣。」 「我愛你們。」司機熱烈道。 宋冉卻不說話了,靜靜望向窗外。 她不願再跟陌生人談論起他了。 疼。 宋冉此番過來,最終還是得到了羅戰的幫助。她一到酒店,就見到了東國戰爭事務委員會的哈威少校。 哈威少校三十多歲,高大而強壯,一身軍裝等在酒店大堂。 他一見到宋冉,就起身上前沖她敬了個軍禮,又深深鞠了個躬,說:「宋女士,對於你的失去,我感到非常抱歉。」 宋冉卻微微一笑:「我並不認為我失去了他。」 哈威少校一愣,看向她的眼神又敬重了些,說:「您在東國的行程將全程由我負責和陪伴,一路上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儘管和我說。」 宋冉說:「我只有一個需求,就是找到他,帶他回家。」 哈威少校告知了宋冉更多的細節。 五個月前的那夜,極端組織投入大量兵力進攻醫院,意圖將傷患和作戰的庫克兵一網打盡。但最終趕來救援的庫克兵擋住了進攻。住院部2號樓被成功救了下來,只是當晚戰況慘烈,庫克兵也有傷亡。 而當時情況危急,李瓚隻身追去倉迪寺時,隊友無法支援。只有本傑明趕了過去,在倉迪寺後牆下接到了被繩索吊下來的宋冉。 「你身上的頭盔和防彈衣都是李上尉的。」哈威少校說,「這說明他身上沒有任何護具。你不是被扔下來的,是放下來的。他怕把你摔傷。本傑明接住你後,想等李瓚,但他砍斷了繩子。」 宋冉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表情。 「本傑明以為你死了,半路卻發現還有心跳。挾持者開槍時,李上尉的子彈打中了他的手臂,或許因為這層原因,他打偏了。 「醫院戰役結束後,摩根他們趕去倉迪寺,但寺裡沒了活人。他們損失慘重,拋棄了倉迪寺據點。成堆的碎屍被燒掉。 「有上百人,糊在一起,難以分辨。在那之後,再也沒人見過李瓚。這幾個月,我們試圖從俘虜的恐怖分子嘴裡撬出一些資訊。但沒人知道當初倉迪寺遺留的那撥人逃去了哪個據點,也一直沒找到有用的線索。半年來,他們每次公開處理俘虜的視頻我們都看了,私下處理的地點也都找了。但大部分屍體都沒法辨認……」 宋冉停了許久,問:「阿瓚的戰友們呢?」 「三月份的時候服役期滿,就地解散回到各自的國家去了。只有……」哈威面露不忍。 「只有什麼?」 「喬治和本傑明死了。」 宋冉一怔,如此炎熱的天氣,她渾身打了個寒噤:「怎麼會?」 「醫院那晚,有兩名庫克兵死亡,一個是喬治,另一個你不認識。」 「那本傑明呢?」 「役滿解散後,他沒有回國,繼續加入了其他小分隊。有次不知為了什麼原因,擅自行動,被俘了。」哈威說到此處,停了一下,「被折磨死了。」 「視頻被公佈在網上,因為太過血腥,已被刪禁。」 「自那之後,隊伍中其他隊友也都斷了聯絡。前段時間,戰事委員會試圖聯繫他們,商量戰爭勝利後授予國家獎章的事,可誰都聯繫不上。唯一找到了凱文,回復郵件的是他的家人,說他身心留下了嚴重的創傷後遺症,精神狀況很糟糕,甚至數度自殺過。他不肯再來東國,還通過他的家人轉告,希望我們永遠都不要再聯繫他。」哈威說完,默然許久,感傷道,「他們是所有庫克兵分隊裡最優秀的一支隊伍,清掉了無數個恐怖組織的分據點。」 宋冉長久地沒有說話,目光渙散,望著虛空。她看見酒店外,一輛公車停靠站邊,抱著課本的大學生有說有笑地下了車。陽光很刺眼,她忽然看見山澗的小溪裡,一群二十歲出頭的大男孩們脫得只剩褲衩,在水裡打鬧、抓魚。 「等你休息好了,我會陪你去倉迪,看看能不能找到關於他的線索。」哈威低下眼眸,不敢直視她,「李上尉是我們的英雄。找不到他的下落,我們也很慚愧。」 「我明天就可以出發。」宋冉說,「不過,我現在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她的食宿問題已安排好。哈威跟她約好第二天的出發時間,又寬慰了她一會兒才離開。 宋冉回到房間,人感到虛脫,渾身無力。 她躺倒在床上,緩慢地呼吸,出氣。她很累了,但時間還早,她睡不著。也不想閉上眼睛,陷入黑暗。 她望著天花板發呆。其實並不敢深想這趟過來結果會如何。她甚至不敢問自己的心,不敢問自己阿瓚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 她不願也不肯去想。她只想去找他,哪怕把東國走遍。 事到如今,仿佛只有這一件事是對她有意義的。 她甚至無法從東國好轉的局勢中體驗到半分喜悅。 太諷刺了。 這是不是說明,或許大愛只是一種幻象?而人終究是自私的,只有個體自身的痛苦才是最為錐心深刻的? 宋冉走上陽臺,眺望陽光下的伽瑪城。 一半重建,一半創傷。 她看到,隔著一條街,對面竟是伽瑪理工大學。 校園裡樹木茂盛,年輕的學生來來往往,一片生機。 宋冉忽然想到薩辛,她想去見他。薩辛見過李瓚。在東國,他是僅存的一個和她有著關於李瓚共同記憶的人。 如今戰爭進入尾聲,他應該早就回來讀書了。 宋冉一邊下樓一邊給薩辛發資訊,不知他能否及時看到推特。沒關係,她記得薩辛的姓氏,去校園裡打聽一下就可以。 走進理工大學校園,迎面一群身著白襯衫的年輕大學生經過,男男女女抱著課本,激烈地討論著學習問題。 宋冉只聽懂了xy和αβ。 遠處被炸毀的教學樓已修補起來,林蔭道兩旁樹木茂盛,大樹間夾雜著幾株新種的小樹,想是原來的樹在戰火中損毀了些。 鳥兒在樹梢鳴叫,宋冉忽然想起了小鳥和大樹的故事。 那時,李瓚說這是一個愛情故事。 故事的最後,小鳥找到了大樹呢。 宋冉望著樹稍,輕吸一口氣,目光落下,發現主道右側新建了一個小廣場。中央躺著一個巨大的黑色長方石碑。石碑不高,但又寬又長。 石碑四周的邊緣擺滿了鮮花。空地上燃著一束火,火苗跳躍。 宋冉走過去,只見黑色石碑的頂面上刻著一行金色的東國字元,她看不懂,但她瞬間猜出了那行字元的意思——致戰爭中為國捐軀的理工大學學子。因為石碑的四個側面上印滿了年輕人的黑白頭像,每個頭像下刻著他們的生卒年。 宋冉走到石碑前,目光順著一個個年輕而鮮活的笑臉往下找,一直找到第三行第十一個,她驟然停住,心像被刀子狠狠剜開—— 薩辛黑白色的笑臉定格在石牆上。 那許是他剛入學時的照片,十七八歲的男孩子,笑容青澀而靦腆,大大的眼睛裡閃著星星般的光芒。 照片底下刻著生卒年,死時20歲零9個月又13天。 宋冉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黑色大理石堅硬而冰涼,視界一瞬間模糊在水光中。那黑白色的照片裡,他的笑臉像經過陽光暴曬一般,模糊不清了。 她手指摁在他的臉上,撐著大理石壁,緩慢而深深地彎下腰去。她大口大口喘著氣,直起身再看他一眼,突然就跪倒在地,趴在石碑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