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被遺忘的時光 | 上頁 下頁
三三


  「兩個人之間的問題在哪裡,當然只有你們自己最清楚。蘇哲的家庭怎麼說呢,有點兒複雜。他爺爺離休前是本省政府官員,很有點兒影響。他父親遷去那邊做生意,也做得算有規模了。躍慶在那邊發展,其實也是依附著他家的生意。」孫詠芝遲疑一下,還是接著說,「但是蘇哲和他父親一直不和,回國後寧可在這兒做個閑差事混日子,也不願意過去打理家裡的生意。我和躍慶沒少勸他,不過他一直是表面隨和自己主意最大,誰勸他都是白搭。本來我還想,如果他對你認真,改掉對什麼都漫不經心的毛病,從此安定下來倒是一件好事。」

  「為某個人改變自己的生活,是個很大的決定,我猜,我和他目前都不大可能做到這一點。所以,真別為這事操心了,孫姐。」

  孫詠芝點頭:「你一向有主見,我也不多說什麼了。自己保重。」

  「謝謝孫姐,你和樂清樂平也是,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幫我跟樂清樂平說再見。後天的飛機,我就不去送了,在這兒先祝你們旅途順利。」

  出了商場,眼前是白茫茫晃眼的大太陽,儘管已經將近下午五點,依然炙熱得似乎要把人烤熟。她走向車站,坐車直接回了學校,只想,好吧,該重回自己的生活了。

  晚上邵伊敏洗了澡,正準備拿了涼席上宿舍天臺納涼。羅音正換衣服,對她說:「哎,邵伊敏,今天我們去送文學社畢業的學長,聊天喝酒加撒點兒野。」她轉頭對著躺床上的江小琳,「你也去吧,江小琳,都放假了,人太少了沒氣氛。」

  邵伊敏想今天足夠鬱悶了,去放鬆一下也不錯,便換了T恤加條牛仔短褲,三個人基本是一個打扮,去了研究生樓的天臺。那裡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鋪好了涼席,旁邊放著幾箱啤酒、切開的西瓜,另外點了幾盤蚊香。她們到時那裡已經坐了十來個人,正聊得熱鬧,大部分她並不認識,不過留校幫導師編書的趙啟智在其中。大家都是學生,並不需要正式介紹。

  有人撥動琴弦,開始用沙啞的嗓子輕聲唱起《倩女幽魂》的主題曲,歌聲在天臺回蕩。邵伊敏抱膝而坐,仰頭看天空,依然是本地特有的晴朗乾燥的夏夜,今天有滿滿一輪帶著黃暈的月亮掛在天空,城市的星光果然暗淡,努力去看,也分辨不清哪兒是迢迢銀漢,想到曾為她指點天空的那個人,她心中一痛。

  趙啟智注意到她的出神,遞一罐啤酒給她,她接過,兩人碰一下,各自喝了一大口。

  「我不喜歡七月,好像天天都是告別。」有個女生似乎有點兒感傷。

  趙啟智慢悠悠地說:「生活就是一場接一場的告別。我們不停地告別昨天,告別我們熟悉的人和事。」

  「我們永遠不知道下個角落等著我們的是什麼,所以生活才值得期待。」不知是誰接上這樣抒情的一句,又是一陣哄笑,大家全都酣暢地大口喝著啤酒,包括平時滴酒不沾的江小琳。

  這樣多好。伊敏情不自禁地想到蘇哲那句帶點兒調侃的話:你是能把生離死別當普通再見處理的那種人。她微微苦笑,如果生活真的就是一場接一場的告別,她喜歡這樣,沒有離愁別恨,只有相忘於江湖的痛快感覺。

  2

  第二天一早,邵伊敏就接到方太太打來的電話。她已經問了江小琳的意見,同時講明白,方先生目光灼灼比較惹厭,但一般不在家,而且方太太肯定在家,提醒江小琳自己認真考慮。江小琳指下自己戴的樣式老氣的眼鏡,訕笑她多慮了。每個假期她都會兼幾份職打工掙錢,當然樂意接受這份每週三次、報酬很說得過去的家教,她去試講後順利地被方太太錄用了。

  接下來幾天,同學們開始各自回家,宿舍裡只剩下江小琳、羅音和邵伊敏。江小琳除了家教外,還在超市打了另一份工,每天來去匆匆。羅音找了家報社實習,每天跟有採訪任務的記者出去跑,再不就泡在報社裡幫著改稿。

  白天只剩下邵伊敏一個人,她開始不顧炎熱,高強度地做真題練聽力。

  她以為在這樣安靜的環境,只有佔據自己的全部時間,才能不去想那些會讓自己心亂的事情。但只過了幾天,她就有點兒崩潰了。晚上耳朵內鳴響得讓她無法入睡,白天也精神恍惚。

  意識到這樣自我折騰,效率卻低得可怕以後,邵伊敏決定改下安排。她隨另一個留校的同學一道去應聘了商場一樓一家洋速食店的小時工,體檢後順利上崗,每天從下午六點工作到晚上十點,一週六天。她買下了一個畢業離校的學生的舊自行車,開始執行修改後的時間表。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出去散步,然後做英語練習,兩小時休息一刻鐘;吃午飯後,小睡一會兒,繼續學習;五點半準時出門去打工,換上制服,一刻不停地穿梭在有冷氣的店堂裡,收拾餐盤打掃衛生。這個安排居然對繃得緊緊的神經和身體起到了有效的調節。十點下班,騎車回學校,洗完澡後聽會兒聽力,終於可以帶著疲憊安然入睡了。

  到了八月,邵伊敏自認為對於託福考試的準備還算順利,基本按自己制訂的進度在推進。但是一天天臨近考試,她耳鳴和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厲害,迫不得已只能去醫院了。醫生檢查之後,告訴她疼痛是外耳道炎引起的,除了開藥每天更換清洗消炎外,還明確禁止在治癒之前再戴耳機。至於耳鳴,得等炎症消除後排除其他病變才能確診,一般過度疲勞、睡眠不足、情緒過於緊張都可能導致耳鳴的發生。

  出了醫院,她突然有想仰天大笑的感覺,然而站在人來人往的悶熱街頭,也只能聳下肩作罷。

  前幾天她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告訴她老宿舍已經正式劃入拆遷紅線以內,到處刷上了大大的「拆」字,凍結了買賣交易,可是不知道具體拆遷補償金額和時間,她只能說不急不急。父女兩人竟然有點兒相對無言,她知道恐怕繼母是對爸爸說了什麼,可是誤會也好、隔閡也好,她都無意再去解釋了。

  此時,她帶著疼痛的耳朵,第一次認真想,在費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自己這樣一意孤行堅持報名考試到底是為什麼,似乎很不符合自己一直的謹慎。就算託福成績理想,學校申請得順利,收到Offer,去加拿大以後的生活不至於有什麼問題,她也不知道上哪兒弄辦護照、簽證和買機票的錢。

  眼下她當然不可能去跟父母開口。爺爺奶奶退休于倒閉的老國企,退休金有限,唯一值錢的財產就是那套房子,已經明確說了給她。她也不願意再跟他們提這件事,增加他們的煩惱和負擔。至於叔叔,就是因為不願意父母在退休以後還為窘迫有限的醫藥費用操心,才決定把他們接去加拿大。邵伊敏更是想都沒想過再去麻煩他,自己可不是他應該背負的擔子。

  這些情況她怎麼可能沒有預想到,可是在那個緊張考試的六月,她還是趕在截止日期前去報了名。

  因為你害怕沉溺到那段讓你沒有把握的感情中,越來越親密的感覺讓你畏縮,你一邊享受,一邊心虛,你做不到抽離感情,單純享受肉體快樂,於是只好趁著自己還能做到表面的若無其事,趕快抽身走人。她從來對自己誠實到毫不留情,只能冷冷地這麼對自己說。

  真的全身而退了嗎?她不知道,她能做的不過是強迫自己不再想他。然而此時背叛她意志的身體清楚地告訴她,要忘記他,比她想像的更難。她知道自己的確情緒緊張,而這種緊張不是近在眼前的託福帶來的。從小到大,她就沒怕過任何考試。她的緊張只能是來源於努力忘卻。

  接下來的一周,按醫生的囑咐,她每天按時去醫院換藥,總算炎症消除沒有疼痛感了,但仍會隱隱有耳鳴困擾。她問醫生,醫生再做一次檢查,沒發現耳內有病變,告訴她應該是神經性耳鳴,目前情況還不算嚴重,建議她注意休息和放鬆。如果放心不下,也可以去看下神經內科,她也只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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