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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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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社區,外面天色才亮,路上行人稀少。這條林蔭大道兩邊種的都是本市常見的法國梧桐,此時已經將近深秋,樹葉開始轉黃,一夜秋風加細雨過後,滿地都是落葉。兩人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才攔停一輛計程車,請司機先開到師大附中門口。邵伊敏從他手裡抽出自己的手,下了車,站在路邊目送車子掉頭開走,消失在視線裡,才大步過馬路走進學校。 她知道自己剛才在蘇哲家裡說的那個「好」,是做了一個對她來說算得上任性的決定,一下結束了這段時間對出國一事的患得患失,有些空落,又有些釋然。對於未來,她還是不肯定。可是經過昨晚以後,她決定去爭取一下。 那個唯一記得她生日的人,那樣讓她沉淪的熱情,她不想主動放手或者被動等待結束。去深圳?好吧,她願意。 4 教學實習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邵伊敏對於嚴格的制度和超長的時間安排沒什麼抗拒,她的備課試講都得到了以苛刻著稱的李老師的認可。但進入了班主任實習階段,她發現自己很不喜歡這個環節,除了必須一天到晚和學生泡在一起,還得關心他們的心理問題。她從來做不到像其他同學那樣扮知心哥哥姐姐和同學打成一片,要她主動去和那些半大學生談心,簡直要了她的命。這讓她頭一次有點兒懷疑自己的職業定位,以後能不能做個合格的教師呢? 每所實習學校都會安排學生的公開課,伊敏的公開課表現很成功,受到聽課老師的一致好評,但她上的主題班會課就大大不如江小琳了。她的安排是她一向的作風,程式清楚,條理清晰,但沒什麼煽情的部分。江小琳在這個環節則成功調動了班上所有學生的參與熱情,也讓李老師大加讚賞。 實習總結時,李老師很客觀地指出:邵伊敏同學可以做一個相當稱職的任課老師,但需要注意調整自己的距離感;而江小琳同學授課技巧有待加強,但具有高度責任心和工作熱情,適合做班主任工作。 應該說這個評價來得十分公允。大家帶著各自的實習評語返回了學校,學校進行了評選並召開了總結暨表彰大會,邵伊敏和江小琳兩人都上了優秀實習生名單,教學實習圓滿結束。 邵伊敏和爺爺奶奶通電話,解釋了自己打算推遲一年申請留學。他們頗有點兒意外,奶奶問:「你一個人留在那裡幹什麼?」不等她回答,爺爺馬上又搶過電話問是不是因為錢的問題:「你先申請好學校,我們再給你匯錢過來,你叔叔說了支持你的。」 她不想撒謊,可是又說不出口真實原因,只好滿懷愧疚地說希望準備得更充分一點兒,申請更好的學校。好在兩位老人的心現在被叔叔嬸嬸才出生一個多月的小男孩佔據了,又知道她素來有點兒求完美的性格,倒是能接受這個說法。 爺爺興奮地告訴她,給她的小堂弟取的中文名字叫邵一鳴,取「一鳴驚人」之意。她聽得駭笑:「這樣會跟我叫混的呀,爺爺。」 爺爺得意地說:「不會不會,其實這名字本來是你沒出生就給你預備了的,等你生下來一看,你哭得倒是很大聲,不過女孩叫這個不合適,現在總算用上了。」 她禁不住大笑:「爺爺,原來你一直重男輕女,今天算是暴露了。」 奶奶在旁邊嗔怪:「小敏別聽他胡說,我們最疼最記掛的就是你了。」爺爺連聲附和。放下電話,她只覺得開心,爺爺奶奶生活得如此愜意,她就放心了。 但接著的消息讓邵伊敏沒法兒輕鬆。蘇哲在她放假前給她打來電話,心情很差地告訴她,他母親身體不適,檢查出了乳腺癌,幸好是早期,他決定這段時間陪母親去美國確診,然後手術。她聽得心一沉,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讓他放寬心,好好照顧他母親。 放下電話,她只覺得自己的確是一向不善於安慰人,同時也覺得勸慰之詞來得貧乏,只能默默在心裡惦記著、不安著。 邵伊敏決定這個寒假不回家過年,她打電話告訴父母時,他們的反應都很不高興,繼父繼母甚至打來電話,勸她回家。但她並不準備改主意,只是好言好語解釋,家教待遇算不錯,學生進步明顯,副教授夫婦大喜過望,一再挽留她在寒假繼續。再說車票實行春運價,貴且不好買。她的父母也只好由她。 她其實沒有讓父母不痛快的打算。不過爺爺奶奶的老宿舍已經開始動遷,但關於原地還建和拆遷補償金額沒能達成一致。一部分居民選擇做釘子戶,和開發商鬧得很僵,據爸爸說那一片治安惡化,水電時有時無,基本不適合住人了。她要回去,就勢必得住到父母兩方的任何一個家去,可是她實在不願意插到兩個完整的家庭中去當一個多餘的人。 寒假開始後,她沒有向學校申請假期住宿,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住到了蘇哲家。她一周去給副教授的女兒上三次課,有時順道買點兒菜回來,自己試著做點兒東西吃。平時她都待在屋裡,或者窩在沙發上看書,或者租回原聲影碟來看,自己覺得英語聽力大有進步,累了就出去散會兒步。除了掛念蘇哲,這樣絕對沒人打擾的獨處,算她過得最享受的一個假期了。 她和蘇哲陸續通了幾個電話,蘇哲一直心情不好,每次都只能泛泛說下近況。他母親已經確診,並安排了手術日期,但他父親只來陪了兩天就回國了,他母親的情緒非常低落。他一怒之下,打電話給父親,父子再度大吵了一場。 她剛勸他不要發火,他就惱了:「你最好別跟我說這話,知不知道我最恨我媽這樣說了,她一生就是隱忍,才慣出了我那個爹的自私,也把自己鬱悶出了癌症。」 他掛斷電話,她只能看著手機苦笑。當然,她體諒他的心情,可是確實有挫敗感。她想,她竟然完全不會哄人,難道長久的習慣已經讓她對別人的心境失去理解與安慰的能力了嗎?在最孤獨的時候,她享受了蘇哲那樣溫暖的懷抱,此時卻完全覺得無能為力,根本給不了他任何幫助。 除夕這天,天氣陰沉,下午下起了小雨雪。邵伊敏也去採購了一堆食品,租回了幾季《老友記》,準備趁這幾天不出門全部看完。晚上簡單吃了點兒東西後,她幾年來頭一次穿了睡衣窩在沙發上看春晚,可是對著那樣的熱鬧,她還是心神不寧,想了想,給蘇哲發條短信,問他現在情況怎麼樣。 蘇哲過了很久才給她打回電話,告訴她,他母親的手術剛做完,按醫生的說法還算成功,過觀察期後他們會回國。說話間,電話裡傳出一個年輕女子清脆甜美的聲音:「蘇哲,要不要我給你帶杯咖啡上來?」 蘇哲移開一點兒電話低聲說了句什麼,然後才對她說:「剛才是公司的一個員工,她以前在美國醫藥公司做事,銷售的是抗癌藥品,剛好對這邊的情況比較熟,所以帶她過來幫忙一塊兒照顧我媽。」 他解釋得十分詳盡,邵伊敏只能「哦」了一聲,覺得有點兒尷尬。那個聲音給她的感覺很奇怪,她的心重重跳動了幾下,現在只能自責自己小氣。 蘇哲的聲音中透著疲倦,囑咐她照顧好自己,兩人也沒多說什麼。放下手機,她到飄窗窗臺那兒坐下,看著窗子外飄著的細細碎碎雜了雨絲的小雪,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家鄉那經常下得紛紛揚揚、鋪天蓋地的大雪。她來這邊幾年了,沒看到痛快地下過一場像樣的雪,每每一點兒雪花飄落,都能引來本地同學的歡呼。 她想,自己這算不算是在思鄉呢?她不禁有點兒驚異,她一直以為她對出生長大的那座城市沒有任何感情和懷念。可是這樣的節日,再怎麼習慣了獨處,也有點兒異樣的情緒。一瞬間她想起了遠方的爺爺奶奶,以及差不多同樣遠的蘇哲,她將頭埋在膝頭,有點兒無奈於這樣的情緒氾濫,只能靜等自己平復下來,然後再去心不在焉地對著電視晚會。 5 邵伊敏在開學前幾天搬回了宿舍,不過還是會在週末做完家教後去蘇哲那邊住上一天,讓房子保持有人居住的整潔狀態,也讓自己放鬆一下。 蘇哲陪他母親回了國,他母親術後恢復得還算良好。在她的堅持下,他還是很不情願地和父親和解了,不過心情一直都說不上好。近一段時間,他與邵伊敏的聯繫仍然是通過手機進行,其實通話並不算頻繁,一週一兩次罷了。偶爾他說起公司的事,但也是很快打住:「算了,不講這些沒意思的。」邵伊敏很小心地問他最近怎麼樣,他只是提不起精神地說:「老樣子,沒事。」 她只能想,哪怕是在那樣的親密以後,兩個人還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空間裡,沒法兒做到有交集。她從來沒有探究別人心底想法的習慣和勇氣,眼下這樣的聯繫有多脆弱,她比誰都清楚。而現在,她只能寄希望於一天天臨近的畢業,也許相守在一起,這些問題就不成問題了。 可是她一向算不上樂觀的人,對這樣的自我安慰不禁有點兒無奈,知道自己只是在哄自己罷了。 一天,邵伊敏坐在自習室看書,下意識地掏出手機,看有沒有未接電話和短信。將手機放回去時,她突然意識到,她在不知不覺中竟然處於一種依賴和等待的狀態中不能自拔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習慣了二十四小時將手機開到靜音狀態,隔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拿出來看看,睡覺時也放在枕邊。偶然有一天忘記帶了,上課時伸手摸了個空,前所未有的不安和難以專注感一下子湧了上來,下了課就跑回宿舍,拿上手機才算松了口氣。 她悚然而驚,托住了自己的頭,她那份讓別人驚歎的自控能力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難道愛情可以把一個人改變得如此徹底?她被這個念頭弄得長時間心神不安。 她不確定她喜歡這樣的改變。而且,她一向習慣于對未來有明確的計畫,可是決定去深圳後,她卻有點兒茫然了。 她的中學同學劉宏宇在再三權衡後還是接受了本校的保研,因為導師手上有一個重要的研究項目,能夠參與的話,三年以後申請出國讀PH.D的勝算會大得多。她身邊的同學也紛紛為各自的工作奔走著,趕上校園招聘會,她只留意深圳那邊的工作機會,不過對於師範畢業生來說,機會確實稀少。 每個人都有目標,唯獨她,竟然對以後突然沒了概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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