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被遺忘的時光 | 上頁 下頁
七二


  (四)

  蘇哲和父親、大哥的磨合並不順利,公司中跟紅頂白想看他笑話的人不少,那份壓力是他沒體驗過的。唯一站在他這一邊的是母親,而母親對公司事務從不插手,既然選擇了回來工作,他只能靠自己。

  工作之餘,他會去酒吧放鬆一下心情。這個城市燈紅酒綠,誘惑無處不在。紅塵喧囂中,他想念另一個地方的那個安靜的女孩,那樣安靜的相處,竟有恍然如夢的不真實感。

  向安妮也悄然過來,又悄然應聘。在公司看到她,他略微詫異,可她十分坦然,說她想換個環境,和他沒關係。他也由得她去,並不理會。她再約他,他也只笑道:「不,我不打算跟公司員工出去,不方便,而且我有女友了,不打算再和別的女孩子約會。」

  他牽掛她,趕回去為她過了生日。她輕聲答應,畢業後會來深圳。那一刻,他的喜悅讓他自己吃驚。這個從來慎重不肯要他承諾,也不肯給他承諾的女孩子,終於選擇了奔向他。

  這樣到了冬天,他母親終於告訴他,她得了乳腺癌,決定去醫院動手術。他震驚,再一追問,母親承認,去年夏天已經身體不適,一直心懷僥倖,去了幾個醫院檢查,而他和他父親竟然都一無所知。他愧疚而憤怒,不知道母親這樣隱忍是為什麼,可是看到父親依然鎮定,只找來醫生詳細諮詢。他想,是呀,如果預料到自己的先生不過是這種反應,好像說與不說沒什麼兩樣。

  他到處查資料,瞭解手術的風險和術後情況。向安妮出現了,她是學醫出身,以前在美資醫藥公司做抗癌藥品銷售,父親是外科專家。她幫他收集翻譯國外最新資料,選定最合適的手術醫院,又自告奮勇願意陪她去手術。他母親松了口氣,讓他留在國內專心工作。

  他惱怒地拒絕,甚至沒向他父親告假,就一起去了美國。異國他鄉,煩瑣的術前檢查,提心吊膽地等待手術安排。他父親過來,只瞭解了一下時間安排,不待手術進行,就說要趕去香港參加一個會議。父子兩人又是一通大吵。他們對其他人從來客氣有禮,不動聲色,卻總能成功地激怒彼此。

  這段難熬的日子,向安妮體貼地陪在旁邊,她表現得理智溫柔包容,勸慰他又勸慰他母親。儘管打算付可觀的報酬給她,他也承認,她做的他受之有愧,因為她要的他給不了。

  她卻說:「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沒必要不安。」

  手術成功了,他大大地松了口氣。向安妮一樣開心,建議出去喝酒放鬆一下。喝到酣處,她吻他,他避開,溫和地說:「安妮,我很感激你這段時間的陪伴,可是抱歉,我……」

  她打斷他:「我們在另一個半球,今天晚上你只是你、我只是我,我不要知道你的其他,就當你我是完全陌生的人,我需要你,我知道你也需要我。如果過了今晚,你沒有這樣的感覺,我不會糾纏你。」

  這個邀請聽起來合理而誘惑,可是做完,他的感覺並不好,沒有以往那樣的輕鬆,反而覺得沉重。他穿衣服打算離開,向安妮從身後緊緊抱住他,他只能正色說:「我覺得很抱歉,以後肯定會約束自己,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也希望你再不要提起這件事。」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昨晚那麼好。」

  「並不好,安妮,這只是一種情緒發洩,沒有意義,我們忘了它吧。」

  接到伊敏從國內打來的電話,他的內心突然忐忑,這樣的負疚以前從來沒有過,他只能告訴自己,過去了,不用再想這件事了。他想選擇性遺忘,可是他無法像以往那麼坦然地把這種事情當一場春夢讓它了無痕跡,而自稱對自己負責的向安妮更是沒有忘卻。

  (五)

  蘇哲再次看到她大步離開,消失在夜色中。她選擇了分手,那份決絕來得無可挽回。

  他的母親慢慢康復,他的工作漸上正軌,他和父兄的關係日益改善,他甚至交了新的女友。

  他告訴自己,仍然能夠按自己選擇的方式安排生活。

  可是已經太遲,有一個身影佔據了他的心,讓他的選擇變得沒有意義。

  他到處出差,某個冬日到了北方一個城市,天空飄灑著南國看不到的大雪,他和人一起吃飯,旁邊桌上飄來一個地名,突然觸動了他。

  那個很少談及自己的女孩,過年時給在美國的他打去電話,說這邊下著小小的雨雪,而家鄉那邊正是大雪紛飛。那是她頭一次提到她出生的城市,她的聲音帶著以前沒有過的一絲軟弱無力,卻又輕聲笑了,而他當時正滿心莫名的情緒,居然並沒安慰獨自留在他那個空寂屋子裡等他的女孩。

  他找朋友借了一輛車,設定好gps,獨自開往那個地名。將近四小時的車程,有目的地,卻完全沒有目標。

  展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北方常見的中型工業城市,整齊劃一的街道,灰撲撲的建築物,帶著點兒衰敗,沒有任何特色和景致可言,而她不曾透露過別的資訊給他。他只知道在十八歲以前,她生活在這裡,是重點中學的好學生,是一個不愉快家庭的沉默女孩。

  他下車向路人打聽,然後到了本地最好的中學。隔了院牆看進去,大雪覆蓋的操場空無一人,遠處教學樓和這個城市的主色調一樣是灰色的,紛紛揚揚的大雪中,他不知道他想看到的是什麼。

  她曾背著書包從這裡出來,走過前面並不寬闊的街道嗎?

  那時她是否就如此大步疾行?

  他對她的生活瞭解得如此之少,卻安於一個簡單判斷,這是他愛她的方式嗎?

  他開始尋找她,去溫哥華,回他們留下回憶的城市。

  他和她的老闆一起吃過飯,他曾在餐館碰到過她的室友,她也和他大哥見過面。

  他們唯獨沒碰到過彼此,直到近三年後,在北京一家會所。

  再次看到她,他疲憊地想,也許確實有一種命運,強過人的意志。

  如果能重新開始,他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他記起她曾說過的話:如果可能,我不會選擇跟你有那樣一個開始,但是沒有那樣一個開始,我們也許不會有任何可能。

  有時候,選擇就意味著命運。

  他從未後悔命運給他如此不能遺忘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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