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 上頁 下頁
二〇


  甘璐想,如果這算是泡妞玩情調的話,目的性未免太弱。可是這樣倒也十分投合她無意與人深交的心境。

  她並不能說服自己馬上忘記上一段戀愛,投入到新的戀情中去。

  當時她父親被王阿姨照顧得不錯,不需要她時時操心。她的工作不算輕鬆,可也不算壓力很大,閒時看看書聽聽音樂,給自己做頓美食。如果覺得寂寞無聊了,她會去赴錢佳西的熱鬧聚會找樂子。尚修文的偶爾約會,也讓她覺得安全而輕鬆。總之,她生活過得前所未有的安逸自在,簡直十分滿足。

  有過聶謙那樣英俊的男友後,她對男人的容貌基本有了免疫力,等閒帥哥並不會驚動她。尚修文只能算五官清朗,可是他身材修長,一舉一動看似漫不經心,總有一點說不出來的風采,偶爾展顏一笑,不同于平時的冷淡,倒是光彩煥發,有一種自信而且讓人安心的力量。

  頭次看他對她微笑,她便有小小的目眩。吃驚之餘,她暗想,這個男人笑起來的殺傷力還真是不容小覷。

  好在尚修文並不愛時時開懷而笑,更多的時候他都是懶洋洋的,不管是談起他的工作還是剛看完的煸情電影,全有點不當回事的輕描淡寫,笑也只是嘴角一勾,頗為敷衍潦草。

  甘璐才與聶謙那樣進取心強烈、無暇顧及感情的典型工作狂分手,又面對如此不同、甚至不好簡單歸於哪個類型的男人,的確很不適應。可是她告訴自己,你根本不需要用看男朋友的眼光去看他,只管享受眼前的好時光就足夠了。

  然而兩人出去得多了,周圍的人自然便當他們在一起了,包括錢佳西也這麼認為。她先還辯解,後來一想,多說什麼也是矯情,也就懶得再說了。

  那年春節,尚修文打電話給甘璐,叫她有沒興趣去J市玩玩,參加兩省交界處一座山峰的短途穿越。她從來沒玩過戶外,未免有些好奇,便答應了下來。

  尚修文接了她,與大家會合,她才知道,這次穿越是馮以安發起的,尚修文帶著調侃輕聲說:「以安為了追女朋友下血本了,把我們全弄來當幌子。」

  看看馮以安身邊站著的那個穿灰藍色衝鋒衣的安靜而美麗的女孩子,甘璐想,這個血本應該是值得一下的。

  車隊到了J市後,已經是晚上,先在市區一間酒店吃了飯,然後去郊外尚修文舅舅吳昌智的一幢別墅住宿。到了那裡,除了馮以安知道旭昇的企業規模和吳昌智的身家,不算意外,其他人都有點吃驚。

  這幢別墅位於J市難得的風景區旁邊,視線內有山有水自不必說,占地面積更是驚人,別墅是徽派建築,粉牆青瓦,高脊飛簷,寬大的前庭後院裡又隱隱然是蘇州園林風格,假山魚池一應俱全,花園打理得井井有條,外加一個玻璃溫室,室內一樓全套的紫檀、花梨木傢俱,看上去已經不能單純用氣派兩字形容了。

  當晚大家聚在客廳內喝酒聊天,商量第二天的行程,相互檢查各自的裝備。甘璐發現,這幫人包括馮以安的女友辛辰在內,全是有多年戶外經驗的驢友,他們的計畫是第二天開始重裝穿越,而離J市還有三小時車程的那座山峰海拔雖然不算高,但以地形險要地貌豐富聞名,他們準備帶帳篷露營,路線包括登山、徒手攀岩與一段岩降。

  馮以安以前並不玩戶外,開始追求辛辰後,才去買了全套行頭,預備捨命相陪。他對尚修文說:「修文,你怎麼一點準備沒有,不是預先告訴你行程,給了你裝備單子嗎?」

  尚修文不光自己沒準備,也沒告訴甘璐要帶什麼,他笑道:「我不打算去,明天這邊還有點事要處理,璐璐恐怕也去不了,我帶她在附近轉一下好了,你們去玩吧,回來了我給你們接風。」

  甘璐看過他們的裝備,再看看自己穿的羽絨服和耐克板鞋,知道自己也是不可能奉陪的,點頭同意了這個安排。

  第二天,他們一早出發,尚修文陪甘璐吃過早餐後,先去處理了事情,接近中午才回來,開車帶她出去。J市周邊並沒特別的景點,尚修文說打算帶她去看看郊外的礦區博物館,她欣然同意。

  博物館位於一個早已經開採完畢的廢棄礦區內,車子很快開到了那裡,可是正值春節,那條路空空蕩蕩,不見一輛車一個人,座落在道路盡頭的小小博物館建築十分不起眼,大門緊閉,貼了個墨蹟淋漓的公告,說閉館休息,節後重新開放。尚修文似乎有點意外,回頭看甘璐,她正對著公告微笑:「這人的顏體書法很有功力。」

  他也不禁啞然失笑:「大概是宋館長寫的,他是本地書畫名家,跟我舅舅時常來往。」

  雖然吃了閉門羹,兩人倒沒覺得掃興,在旁邊一處臺階上坐下休息。

  「我母親的老家在這邊,我小時候,她偶爾帶我回來,總會帶我到這邊來參觀。裡面其實也不算大,不過有奇形怪狀的礦石晶體、古生物化石,還有很早的冶煉設施和淘金工具,我當時覺得很有意思,一度還想去學考古,你看,和你學的歷史倒有一點關係。」

  「那為什麼後來沒學呢?」甘璐隨便問,卻好一會沒得到回答,她回頭一看,尚修文正好收回神馳遠方的目光,對她笑了。他的笑容展開,不同於他以前那種禮貌性質的淺笑,只是右邊唇角向上一提,笑容一閃即逝,而是從嘴角直到眼底,在冬日有點蒼白的陽光下,顯得十分動人。甘璐一下屏住了呼吸,心跳加快,忘記了自己的問題,卻突然記起了大學時看過的一本小說。

  那是美國作家菲茨傑拉德寫的《了不起的蓋茨比》,薄薄一本書,具體的情節甘璐已經淡忘了,卻依稀記得作家不吝筆墨形容男主人公蓋茨比令人嚮往的笑容。她合上書時,曾經有些感歎,她當時的男友聶謙一向心事重重,眉目堅毅,很有酷勁,笑得少而且敷衍,她倒是寧可他能放開懷抱一點。

  而眼前這個男人的笑容來得溫暖開懷,讓她恍惚。她想,不知道他是不是重遊故地,記起了某段年少往事,才會如此會心。

  尚修文聲音悠然地說:「那會沒有定性,看過幾本考古探險的書後,似乎興趣很快就轉移了。你以前打算學什麼,不見得是歷史吧?」

  甘璐收回思緒,笑道:「我本來第一志願是英語專業,可惜沒考好,被調劑到歷史專業,唯一慶倖的是總比調劑到政治教育專業來得好點。」

  「當老師只是出於職業考慮啊,我是問,你最初的興趣是什麼?」

  甘璐還真被問住了,從讀高中文理分班起,她考慮得就十分現實,全是將來報什麼專業,從事什麼職業可以比較快地擔負起養家的擔子:「興趣嘛,我喜歡看恐怖電影、看推理小說,全是當不得職業的愛好。能把興趣變成職業的是極少數幸運兒,我更願意在職業之外保有一點興趣算是調劑,更何況真正學了歷史後,對歷史也算有了興趣。」

  尚修文沒繼續談這個話題,提議去博物館後的礦山走走。山區氣溫低,坐著不動的確有寒意。兩人先是順著水泥路走著,沿途並沒風景,處處都是廢棄荒蕪的宿舍,斑駁脫落的外牆面,老式的木制窗框,只有零星幾個人出沒,小小的商店全關著門,可以想見,昔日這裡即使不算繁華,也曾有過熱鬧。

  走出宿舍區後,四周是被採礦破壞後再新生的植被,在北風中瑟瑟作響,並沒什麼風景,空氣寒冷,帶著沁人心脾的清冽。再走一段,腳下變成了土路,他們的步子邁得頻率相同,不疾不徐,鞋子偶爾踏上路上結的薄冰,發出輕微的喀嚓聲,甘璐發現自己居然很喜歡這種在安靜環境下出現的突兀聲音,於是特意撿結冰的地方踩,尚修文看得莞爾。

  她玩得開心,卻沒想到再一腳踩上去,冰面「哢拉」一聲破開,下面卻是一個淺淺的積水窪處,她一下踏空踩進水裡,險些失去平衡,幸好尚修文一把攙住了她,她定住神,禁不住失笑,抬起頭來正要說話,發現尚修文也正大笑,這個正正對著自己的笑再度讓她失神,待尚修文雙臂圈住她吻下來時,她完全恍惚了。

  他們認識快一年,約會不算少,可是身體接觸僅限於過馬路時尚修文扶住她的手肘而已,沒引起過她的任何遐思。

  這個突如其來卻漫長熱烈的吻結束之後,她摸著自己腫脹的嘴唇,認識到了幾件事:他非常會接吻,稱得上吻技高超;她對他的吻有反應,而且反應不小;他笑起來太要命了,恐怕以後還是少對她笑比較好。

  然而從那時到現在,尚修文雖然仍是一個性格清冷得有點莫測的男人,並不愛時時微笑,在她面前展露笑容的時候卻實在不少。

  服務生敲門進來,撤換骨碟,送上甜品,是她喜歡的蘆薈黃桃燉雪蛤。她無精打采拿勺子舀一點送進嘴裡,對自己招認,與尚修文在一起,很大程度真是迷惑折服於他的這個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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