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 上頁 下頁
七一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分享方式。你讓我只管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接受就行了。而且還不包括你的過去、你的感情。對嗎。」甘璐同樣看著他。輕輕地問。「你們兩個人都很奇怪。你和我戀愛了一年多。共同生活了兩年。有過那麼親密的時刻。卻絕口不提你的從前;賀小姐和我只是路人。可是每次見到我。都迫不及待要跟我詳細回憶你們的過去。我很迷惑。她愛過的。和我嫁的是同一個人嗎。你到底是誰。修文。我真正認識你嗎。」

  「如果你想知道。我現在就把和她的開始跟結束都告訴你。我一定做到毫無保留。」尚修文慢慢開了口。「有一點你猜得沒錯。賀靜宜的確與我父親的去世有關係。」

  他的聲音戛然止住。室內再次出現讓人幾乎無法忍受的靜默。甘璐正要說話。他卻重新開了口。

  「我從讀大學開始。就在父親公司裡兼職工作。我與賀靜宜是通過少昆認識的。他們以前是鄰居。當時她才考進大學不久。是我的學妹。她家境一般。我們在一起後。我承認。我的確很縱容她。她對你說的那些荒唐事。我全做過。甚至更多。」

  甘璐猛然打斷了他:「不不不。別說了。王子與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相遇。很夢幻。很童話。很有趣……但是算了。請體諒一下我現在比較脆弱。我受不了我的老公是別人的王子。我不想聽這一段。更不想再對你逼供了。從現在開始。我不打算再問任何關於你過去的問題。你完整保留你的美好回憶好了。」

  「接下來的事既不童話。也不美好。我並不喜歡跟人提起我的那一部分生活。可是我不願意你用猜測來折磨自己。我們今天全講清楚比較好一點兒。」

  尚修文的聲音中帶著如同嚴冬般冰冷的寒意。甘璐只得緊緊抿住了嘴唇。

  「我們戀愛了。最初我只照顧她的生活。後來也照顧她的家人。她母親是家庭婦女。父親和哥哥本來做著小生意。勉強維持生計。剛開始。我安排他們開了一家小公司。做點兒與父親從事行業有關的下游生意。收益穩定。足夠他們一家過小康以上的生活。但不可能一夜暴富。慢慢他們不滿足於此了。等我意識到他們打著我父親公司的名義在外與人談合作。甚至宣揚我母親的職位。接受別人的財物。聲稱可以做某些敏感的人事、工程安排時。事情已經發展得接近不可收拾。」

  尚修文的語氣恢復了一向的平靜。仿佛在講述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我母親一向愛惜自己的名聲與前途。聽到風聲後。非常憤怒。把她和我叫去痛駡;父親出於謹慎。中止了與她家所有的經濟往來。我們為此爭執過不止一次。她回去後。也和她的家人吵鬧過。不過都沒有多少效果。欲望這個東西。就像是野獸一樣。一經釋放。再想關進籠子裡很難。她和她的家人都不可能回到原來簡單平淡的生活中去了。」

  「父母都希望我和她分手。我承認我動搖了。可是她並不肯放手。用的方法……很激烈。畢竟只是她家人的問題。她還是個學生。並沒有參與。而且說到底。我也有責任。又怎麼可能就這樣放棄她。拖到後來。終於闖出了無可挽回的大禍。」

  「她的父兄行事越來越張揚。捲入一場經濟糾紛裡。公平地講。他們只是小人物。事情也不是因他們而起。隨後的發展更不是他們能左右的。可是他們的貪念讓他們一步步深陷其中。沒法脫身。同時也牽連到我父親的公司。」

  「這件案子越鬧越大。趕上國家政策變化、銀根緊縮。因這件事引起一系列多米諾骨牌一樣的連鎖反應。最後脫離了所有人的預料和控制。兩個省份有多位高官因此被雙規、被免職、甚至被追究刑事責任。數家上市公司接受停牌調查。人人自危。」

  「最後。我父親因此而去世、王豐被判處緩刑。靜宜的父親在取保候審期間出了一場不明不白的車禍。送醫院搶救後。陷入植物人狀態。再沒有恢復過神智。拖延大半年後。死在醫院裡;她哥哥因為詐騙罪名成立。涉案金額巨大。情節嚴重。被判坐牢十年。」

  如此出人意料的發展過程。被尚修文用沒有起伏、沒有情感的聲音徐徐說來。在這間素來寧靜溫馨的臥室內迴響著。幾乎有些驚心動魄。

  甘璐不禁一片茫然。她不期然想起賀靜宜說過的話。

  「如果你經歷過我曾經歷的不愉快。就知道這些只是小兒科了。」

  她當時毫不客氣地嘲弄了對方的滄桑口吻。可是現在看來。賀靜宜說得已經算很克制了。這哪裡是小小不言的不愉快……賀靜宜的確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經歷了命運天翻地覆的變化。甚至到了家破人亡、愛人離散的地步。

  而這一切。那個女人是與坐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共同經歷的。

  她沒有餘力去感歎別人的命運。只苦澀地意識到。竟然把自己捲進了一個有著如此複雜過去的男人的生活之中。

  「愛情這個東西原本就很脆弱。一旦牽扯進別的人和事。就慢慢變得不復單純。更不用說經歷了那樣的事情。我想你應該理解了。我和她根本沒有繼續在一起的可能。」

  甘璐完全無話可說。只能繼續沉默。

  「我父親去世後。我正式與她分手。之後我們再沒有聯繫。據說她在臨近畢業的時候退了學。她父親去世後。便獨自去了外地。」

  「我很抱歉。」在長時間的沉默後。甘璐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十分乾澀。「屬於你們的童話我不愛聽。這樣慘痛的回憶。我更不應該勉強你講出來。」

  「你沒勉強我。你向來給我足夠的空間。而我濫用了你的信任與寬容。早應該對你有一個清楚的交代了。」

  「不。你覺得這個交代就能解釋一切嗎。對不起。我並不需要這樣的交代。修文。我從來沒做好準備來面對你說的這些事。這只讓我更加不能接受。」

  尚修文臉上扯出一個苦笑。重新握住她的手:「那是已經過去很久的事。早在我跟你開始之前。就完全結束了。」

  「在你這樣坦白以後。我如果還要去追究什麼。自己也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刻薄的女人。可是你的過去太複雜。已經超出了我能理解和接受的範圍了。我真得一個人待著好好想一想。」

  甘璐一下站了起來。逃跑一般彎腰拎起箱子便大步往外面走。尚修文趕上來一把奪下箱子。抓住了她:「璐璐。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

  「從昨天到今天。你一直讓我們好好談。我們已經談了一個晚上。你不累。我可真累了。」

  「你一向理智……」

  甘璐帶著不耐打斷他:「這聽著可更像是一個諷刺。而不是一個讚美。」

  尚修文無可奈何。抬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輕吻:「是我的錯。可是別用我的錯懲罰你自己。」

  「我曾經問過你。是不是因為我理智而向我求婚。修文。我清楚記得你的回答。你說你要的只是願意把我們的生活聯繫起來的那種信任。我給了你願意付出信任的感覺。」甘璐笑了。眼中卻再度淚光瑩然。「知道嗎。這個回答感動了我好久。支撐我不要隨便懷疑你、質問你。盡可能給你足夠的空間。不過到現在我才發現。其實你一直有冷幽默的天才……」

  她沒法繼續說下去。搖搖頭。想抽回手去拿箱子。但尚修文牢牢握住了她的手:「璐璐。關於這一點。請不要懷疑我的誠意。和你生活在一起的兩年。的確是我最開心幸福的日子。」

  甘璐並不理會。用力掙扎著試圖甩開他。卻是徒勞。她連日精神不濟。加上昨天的往返奔波。身體已經十分虛弱。稍一用力。不免有些氣促喘息。哪裡掙得開。只得怒衝衝抬起頭看著他:「你一定要和一個孕婦拉扯嗎。很好。繼續拉扯下去吧。也省得我為要不要留下這孩子為難。」

  「璐璐……」

  尚修文這一聲喝叫聲音並不大。卻來得幾乎有幾分暴戾。甘璐從來沒有見識過他發怒。嚇得打了個寒噤。只見他眼中掠過銳利的光。這也是她不曾見識過的。她心底一寒。本能地再度縮手。尚修文牢牢握緊不放。停了一會。放緩聲音。帶了一點兒懇求意味。「不要這樣說我們的孩子。」

  甘璐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眼裡滿是驚懼、疑惑和痛楚。在她的視線下。尚修文慢慢鬆開了她的手。提起了箱子:「如果你堅持要住出去的話。我陪你去找到房子再說。

  他們下樓。正碰上吳麗君散步回來。她看著尚修文手裡的箱子。正要開口。尚修文先說了話:「媽。璐璐出去住幾天。我送送她。」

  吳麗君沉下臉來:「這成什麼樣子。你去記者招待會那種場合胡鬧已經很離譜了。夫妻之間有什麼事不能說當面說清楚。現在還要鬧離家出走。我一向以為你總比雨菲要懂事識大體……」

  「媽。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您早點兒休息。不用管了。」

  吳麗君還要說什麼。但尚修文的眼神讓她打住了。她很少看到自己的兒子流露出這樣困頓焦灼的神態。而甘璐則是完全的漠然沒有表情。嘴唇緊抿。顯然沒有回應的打算。她掃了他們倆人一眼。轉身進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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