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 上頁 下頁 |
| 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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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尚修文走了進來:「璐璐。去書房吧。這樣坐著很容易疲勞。」 她把備課本攤在弓起的腿上。的確算不上一個舒適的姿勢。不等她說什麼。尚修文已經走過來收拾了她攤在一邊的書。伸手去扶她。 她只得苦笑:「我還沒到行動不便的地步。」 這幾天她根本沒有進這套房子的其他房間去參觀的興致。現在隨著尚修文走進書房。才發現這裡連接著一個陽臺。裝修得十分簡潔。靠牆書架空著。書桌上放著她的筆記型電腦和常用的書。想必是尚修文給她搬過來的。 「謝謝你。」她確實正在發愁。匆忙之間有幾部工具書沒拿過來。正盤算要不要再去買。 尚修文臉上也浮起一個苦笑:「別客氣。」 她繼續備課。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尚修文重新走進來:「我帶你出去散會兒步。別這樣久坐不動。」 他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讓她頗有點兒不是滋味。她低頭默然片刻。還是穿了外套。隨他一塊兒下樓。 這棟公寓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湖泊。本地雖然一向以江河縱橫、湖泊眾多出名。可鬧市區的湖泊到底還是稀有的。配上一個綠化廣場。不但是周圍林立的樓房的重要賣點。也是市民聚集休憩的好場所。現在正當殘冬時節。天氣仍然寒冷。廣場上只有一些半老太太隨著音樂在興致勃勃地跳舞。給孩子們玩的小電瓶車等遊樂設施冷冷清清地閒置在一邊。 尚修文與甘璐順著湖邊小徑慢慢走著。湖面的粼粼波光上反映著四周高樓的通明燈火。被寒風吹得搖曳不定。出來散步的人並不多。相隔不遠的大道上車水馬龍的雜訊傳來。更襯得這邊安靜得近乎奇怪。 尚修文握住甘璐的手。她微微縮了一下。也就任由他掌心的溫度包裹住她冰涼的手指。他們都穿著慢步鞋。踩在防腐木鋪就的小道上。腳步聲響得輕而一致。 「關於過去的事。我想我應該跟你講得更清楚一些。」 「修文。我當初接到師大歷史系的錄取通知書。很不開心。總以為好容易擺脫了高考的威脅。以後還是得不停去死記硬背。」 尚修文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說到這件事。可是這是幾天來她頭一次心平氣和跟他講話。他當然不想打斷她。 「真正開始學了以後。我才知道。歷史最麻煩的地方不是需要去背。而是它充滿了不確定性。中國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注重修史。史學很發達。各種史料浩如煙海。可是中國歷史一樣還是充滿謎團。各種史料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管從哪一種角度解讀。都會有不同說法。」 「所以你才真正對歷史有了興趣。對嗎。」 他開口一問。甘璐似乎有點兒吃驚。側頭想了想。嘴角牽動一下。卻終於沒有笑出來。「我想說什麼來著。唉。我廢話扯得太遠。其實我想說的只是。時間讓歷史變得模糊。再怎麼研究。大概也不可能完全還原。具體到每個人的歷史。那就更純粹是很私人的事。誰對誰都不可能完全沒有保留。至於你。你已經錯過了對我講你過去的最佳時間。現在我對你的歷史沒研究的興致了。」 「璐璐。既然你不想再聽到道歉、解釋。」尚修文的聲音低沉。帶著點兒澀然。「那麼。就當這個孩子給我們一個全新的開始。我們好好生活下去吧。」 「恐怕一個孩子給不了一個充滿疑問的婚姻全新的開始。我也講點兒我的過去吧。」甘璐躊遺躇一下。「我以前對你講過我小時候的事。不過我很少提到我媽媽對不對。」 「因為他們的離婚嗎。」 「離婚。不。我不恨他們離婚。從我記事起。我爸和我媽的感情就不好。離婚以前。他們吵得很厲害。也很頻繁。他們不想當著我的面吵。總是在我睡著以後。關了他們房間的門。儘量壓低聲音。不過吵架這件事。簡直就沒法悄悄進行。」甘璐看著遠方。苦笑一下。「我不止一次站在他們房門外聽。嚇得發抖。可是完全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他們不吵。」 她惘然看著前方。記得那個小女孩站在緊閉的房門外。聽著裡面隱約傳出吵鬧和摔東西的聲音。一點清冷的明月光從窗外投射進來。照出一個狹長變形的光圈。而她站在那個光圈內。手指只能緊緊抓住自己睡衣的衣襟。孤獨而無助地呆呆站著。 似乎正是從那時起。她再怎麼長大。再怎麼學會對著意外保持鎮定的姿態。也保留了在緊張時抓住衣襟這個本能的動作。 尚修文以前曾一邊看甘璐舊時的照片。一邊聽她講童年時的趣事。諸如父親怎麼帶她轉幾趟公汽去郊區抓蝴蝶做標本。怎麼在錯過末班車後一路走回家……她幾乎從來不提母親。說到父母的離婚。她十分輕描淡寫。一帶而過。看不出任何情緒。卻沒想到也有如此不愉快的記憶。他知道她現在並不需要他的安慰。只能憐惜地握緊她的手。 「他們為什麼吵。我不大有印象了。可是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是媽媽說的。她對我爸說:你別指望用女兒拖住我。如果不是有璐璐。我還會站在這裡跟你廢話嗎。」她轉回頭。看著尚修文。「前天我似乎也跟你說了類似的話。」 尚修文能感覺到兩人緊握的掌心沁出了一點兒冷汗:「生氣時急不擇言是常事。你有充足的理由生我的氣。我不介意那句話。你也不要總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放在心上。」 甘璐不置可否。再度看向前方:「我一直以為我很理智。比別的小孩來得通情達理。可以平靜接受父母的離婚。接受媽媽對她的生活有別的安排。畢竟她跟我爸不是一路人。勉強在一起相看兩厭憎沒什麼意思。可是前天對你一說完那話。我突然發現。我從來沒忘了我媽對我的這個嫌棄。一直耿耿於懷。」 「你母親對你是很關心的。那次你帶我去見她以後。她給我打過電話。告訴我。如果生意上有需要。只管去找她。她希望我能讓你生活得好一點兒。」 甘璐一怔。隨即笑了:「我媽一向看人眼光狠。居然跟我一樣被你瞞過了。以為你做小本生意。需要人提攜。看來我也沒什麼好介意的。」 「璐璐……」 甘璐不理會他。繼續說下去:「是呀。她很關心我。其實她對什麼都放得下。唯獨就是沒徹底放下我。要不是有了我。她說得上無牽無掛。活得會更灑脫一些。當年她本來有機會跟一個條件不錯、年齡相當的男人移民去國外。可她想來想去。說只怕一走。就跟我更沒感情了。結果還是留下來了。我明知道她對我很好。有時甚至說得上是在討好我。可我就是不肯跟她親近。不知道是真為我爸爸不值呢。還是小時候那點兒恐懼和恨留在心裡了。」 她聲音娓娓。一如平時般不疾不徐。似乎在平和地回憶舊事。然而尚修文已經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 「璐璐。我們和你父母的情況並不一樣。我是愛你的。」 「我爸還很愛我媽呢。我媽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不過有什麼用。」她苦笑一聲。「他給的她不要。她要的嘛。他又給不了。愛這個東西。只有當給的人和接受的人同樣理解、同樣重視的時候。才算得上有意義。你的愛……很特別。我既理解不了。大概也要不起了。」 這個直截了當的斷言讓尚修文一下站住了腳步。他執起甘璐的手。深深看向她:「我知道。我那樣坦白以後。你只會更疑惑。現在你該理解我選擇有些事不說的苦衷了吧。」 甘璐似笑非笑搖頭:「你大概吃定了我做一個一無所知的傻瓜更快樂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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