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Ⅱ | 上頁 下頁 |
| 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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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的天,她到底在說些什麼?我走到她身後站住,想再聽仔細些,她的電話卻講完了。等她轉過身來的時候,她臉上的淚水嚇住了我。她是那樣優雅鎮定的一個女人,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見她哭過。她把手機放進大衣口袋,伸出手來,緊緊地抱住了我。 印象中,這是和一個年長的女人僅有的擁抱,也是我和她之間的第一個擁抱,早早在我生命裡退席的那個角色,她似乎從未抱過我,即使抱過,我也不曾記得。我的淚水在她的手接觸到我身體的時候就已經噴湧而出。我之前對她的那些戒備和怨恨,似乎隨著這個擁抱的發生而倏忽消遁了。她抱我抱得如此用力甚至有些顫抖,我的四肢因為緊張而僵硬,但我卻能感受到它的耐人尋味,她似乎在把她對一切的珍惜傳遞給我,讓我不由得想起一個詞語:相依為命。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詞語瞬間就從我的腦子裡冒出來,擊中了我,讓我覺得我似乎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過了良久,她才放開我,擦掉我的淚說:「好了,不哭了,我們進去看看他。」 我不敢問許琳任何,我是如此的膽小懦弱,寧願什麼都不知道。在他病房外站了十分鐘後,我終於穩定情緒走了進去。他正半坐在床上看一本雜誌,桌上擺著一瓶新鮮的石竹花,不知是誰送的。見了我,不高興地說:「怎麼不上課?」 許琳的腳步聲跟著我進來,她替我打圓場:「是我讓她來的。」 他有些生氣:「生個小病,又是這個,又是那個,大張旗鼓的幹什麼呢?」但事實上,我覺得他還是有些開心甚至有些受用的。因為這場病,把許琳又送回了他的身邊。 「你陪陪爸爸吧,」許琳拍拍我的肩說,「我得去趟超市。」 我坐在他床邊的小凳子上,發現許琳給他買了梨。梨是他最愛的水果。他總愛把它削成一塊一塊的,仔細用牙籤紮好,一邊看報紙一邊吃,還讓我陪他一起吃。我走過去,把梨放在桌上,默默拿出一個給他削。 他問我:「我得了什麼病?」 「也就是胃炎吧。」我眼皮也不抬一下,繼續削皮。 「醒醒,告訴我實話。」他平緩地說。 我抬起頭說:「不然你以為你得了什麼病?」 我把梨遞給他,他臉色灰白,靠著靠枕,捂著自己的肚子說:「醒醒,你告訴爸爸實話。爸爸活了四十多年了,不是老糊塗。如果是絕症,你告訴我,我能接受。我們相依為命,又沒有其他親人,你有什麼好顧忌的呢?早點告訴我,我也好……把你的事安排一下。省得哪一天我走得無聲無息,連安排你都來不及……」 「爸爸!」我再也不能控制,大喊一聲,把手上的梨塞到他手上,站起來說,「你不要再胡說了!」 我邁著碎碎的步子,搖搖晃晃走出了病房,帶上了門,獨自靠在門框上擦眼淚。來來往往的護士和醫生都不看我,也許他們看到了,但是迅速轉移了目光。生死對醫院這樣的地方來說,幾乎每天都會發生,實在甚為平常。 但對這個只有兩個人組成的家來說,病症也許就意味著毀滅一切。 冬天終於來了。這個冬天的雨出奇的多,從他病房的窗口看出去,天總是灰色的。我趁著體育課的時間到醫院去看望他。他精神一般,卻還是鏗鏘有力地埋怨我說:「下次不許再蹺課,放心,我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什麼話!」許琳嗔怪地罵她,給他削了一個梨,可是他吃不下。許琳把它遞給我,我也搖搖頭,於是,梨被放到了桌上,慢慢變得枯黃難看。 「不吃梨了。」他喃喃地說,「還是蘋果好,平平安安。」 說完這句無厘頭的話,他就歪過頭去睡著了。 在他睡著後五分鐘左右,有人來看望他。 那是一個很帥的中年男人,穿著一件考究的黑中帶些紫色的風衣和有些笨拙的翻皮皮鞋。他推門而入,只帶有一束百合。我能聞到那上面散發出花香和香料混合的濃郁氣味,奇怪的是,這種氣味卻並不像平時一樣激起我的反感。更奇怪的是,這氣味好像將我蠱惑,我完全忘了招呼他,或者問一聲「你是誰」,這個男人身上似乎攜帶著催眠的因數,把我和許琳都輕微麻醉。 過了十幾秒許琳才好像從從夢中醒來,站起身,用一種很複雜的,好像受了驚嚇的口氣問:「你怎麼來了?」 他微笑,做個手勢,示意不要吵醒他。他的朋友並不多,原來單位上的朋友自他辭職後就很少聯繫,現在來往的大都是利益相關的生意人,所以自他生病後,其實來看望他的人非常有限。我更不知道,他竟有如此特別的朋友。 「醒醒,叫江叔叔。」許琳吩咐我。 「江叔叔。」我喊,他的眼光卻像著了魔般在我臉上定住,過了好半天才說:「這就是醒醒?」 我點點頭。被一個大人這樣看還是第一次,臉紅的絕症又犯了,無可拯救。 他放下手中的花,用兩隻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說:「我上一次見你,你還是一個小嬰兒。」 是嗎?那他一定是白然和爸爸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可是,我怎麼感覺我在哪裡見過他? (第二部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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