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海男:出軌 >


  一隻巨大的酒缸在她二十歲的世界中是可怕的,它與一個活生生的男人聯繫在一起。從她認識他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不停地陳述著那只酒缸。他說,那已經不是現實中的酒缸,而是一種無限的深淵,一旦男人滑入這個深淵,就會被淹死。

  她答應了這個普通中學教師的求婚,而且接受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女兒。當她一次又一次地與這個小女孩接觸的時候,她的母愛開始滋生了。她喜歡上這個小女孩,牽著她的小手,穿過星期天的街道,穿過城市中縱橫交錯的斑馬線,帶她到練功房--仿佛是真正的母女。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用不了多長時間,她就懷孕了。

  懷孕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她不知道。不過,在她嫁給中學教師之前,她的身體並沒有洋溢著性欲,即使是在嫁給中學教師的那一天,她的身體也沒有激蕩起性欲。在這之前,她的身體從沒有碰過其他的男人。

  男人對她來說是石頭,是沉重的石頭,或者像父親一樣的酒徒。她從來沒有感受到男人強壯的身體是用來壓在女人身體上的,直到新婚之夜,當中學教師脫去她身上一層又一層的衣服時。那是冬季,她穿得很厚,層層的衣服被脫去,直到變為半裸,再到全裸。當中學教師的手伸入她的肌膚時,她的裸體在顫抖。她嘗試到了一次突如其來的性生活,然而除了大汗淋漓之外,她並沒有嘗試到任何性高潮。然後,她就懷孕了。

  懷孕加重了她的負擔,在一個女人從未嘗試到性高潮的時候,腹部已經開始隆起來,然後,性生活就中斷了。她一心一意地端詳著自己身體的變化,就像看著魔法一點點地施展力量一樣。她不僅中斷了性生活,同時告別了舞臺。一個孕婦不可能再讓一個強壯的男人壓在自己身體之上,這是她全面屬於自我的時刻;而隨同舞臺的遠離,她回到了自己身體的旁邊,專心致志地、溫馨萬分地體會著胎兒在身體中的波動。除了自我之外,另一種粉紅色的蜘蛛仿佛在糾纏她的身體。

  肉體變幻出了嬰兒,很難想像一個連性高潮都沒有體驗到的女人,面對嬰兒時的那種快感,這快感替代了性高潮的貧乏。然後,她做了真正的母親。她不顧一切地用雙乳餵養孩子,當女友告訴她,用母乳餵養會漸漸地喪失乳房的美麗時,她不屑一顧,她已經對日後的身體喪失了幻想。她全心全意地哺乳,甚至忘記了中學教師的另一個孩子的存在。轉眼之間,她的親生女兒已經長大了,她開始回到了舞臺,她又可以跳舞了,而且她也在培養女兒姚蘋果對舞蹈的興趣。讓她感到十分寬慰的是,姚蘋果的身體具有舞者的一切靈性: 一個小身體可以靈敏地舞動著,她感受到了血緣的再版。就在這一刻,她認識了另一個男人,這時她已經二十八歲了。

  偷窺開始 一位外科醫生從舞臺上認識了她,給她獻花。當時,她正面臨著一種選擇: 從舞臺上退下來,因為更年輕的舞蹈演員可以取代她。就在她舉行最後一場演出時,外科醫生來到後臺,掀開一層層帷幕,把一大束散發出暗香的百合獻給了她。這是她與外科醫生認識的序幕。

  外科醫生用各種方式與她接觸,在相互認識三個月零五天的時候,外科醫生驅車把她帶到了一套新的公寓,外科醫生解開了她的外套,是乳白色的--她對乳白色有一種癡迷。她的所有外衣包括褲子都是乳白色的,這使她顯得莊重而純淨。也許這正是外科醫生走近她的原因。在她認識外科醫生的第三天,他就對她說:"我喜歡穿乳白衣服的女人……"他這樣一說,似乎加劇了自己審美的激情。由此,白露又到購物大廈選購了乳白色的胸罩、乳白色的三角內褲、乳白色的外套、乳白色的裙裾、乳白色的褲子,甚至連皮包都是乳白色的。

  在春天,當乳白色的外套從肩膀上輕輕地滑落時,她的心突然跳躍著: 一種想被人吮吸、被人擁入懷中的激情也許是饑渴的,因為她在中學教師那裡從未產生過性的饑渴,也從未產生過強烈的性的需要,似乎每一次性的降臨都是因為丈夫的欲求。從她結婚到為丈夫生小孩,直到現在,她都沒有從丈夫那裡感受到性高潮是什麼。在她看來,性只不過是一個強壯的男人用身體壓在自己身體上而已。然後就是不明不白的孕期,漫長而充滿期待的孕期,使她對男人身體的渴求一點一點地喪失了。

  隨著外套的滑落,是一陣令人窒息的長吻,然後是他伸入她身體的內陸。在透不過氣來的時刻,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碰撞著,她輕聲地尖叫著,她已經被一個男人壓在身體之下。這次性生活使她獲得了從未有過的性高潮。

  3

  窺,緊貼著門縫,姚雪梅看見了父親的影子。父親好像衰老得很快,從一個強壯的男人突然開始變瘦。這不需要窺,在現實生活中,父親最大的變化就是開始變瘦了,以致他開始與繼母分房而睡。父親搬到書屋的小床上睡覺時,繼母還未回家,時間已經進入了午夜,繼母還沒有回家。姚雪梅眼前總是出現那輛轎車,當轎車在她窗簾下出現,也正是繼母消失的時刻。這一切已經明瞭: 繼母在一次又一次地前去赴約。

  那時候,姚雪梅還不知道背叛這個詞是什麼,也不知道繼母已經開始背叛父親。就在父親與繼母分居的第三個月,父親住進了醫院,那是癌症病室。醫生把診斷書交給繼母時,姚雪梅和姚蘋果都站在一側。

  診斷書就像一種劫數難逃的命運,緊緊地被繼母那纖長的、白皙的手指捏住。直到現在,姚雪梅才看見了繼母的一雙手,那是跳舞的手,那是舞動在練功房鏡子中的手,她以往看到的是纖長的手臂,而她此刻看得很仔細的是手指。從繪畫的角度看出去,繼母的手像綠樹上的枝丫或綠色的藤蔓;從審美的任何一種角度看出去,這都是一雙令人著迷的手。而此刻,繼母的手指卻漫不經心地捏住了診斷書。繼母那張年輕的臉,一絲紋路也沒有,仿佛塗上了一層牛奶。實際上,繼母的臉天生就白皙,她從第一眼看見繼母的時刻,就感覺到繼母長得和任何女人都不一樣。尤其是繼母練功的時候,那就像仙女下凡。

  此刻,診斷書被繼母的手指緊捏著,姚雪梅仰起頭看著繼母的臉,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張臉一點也沒有痛苦不堪的痙攣,為什麼繼母已經知道父親患上了癌症,依然穿著乳白色的衣褲,腳步依然發出動聽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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