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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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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身體越來越萎縮的時刻到來,說明他已經距離死亡越來越近了。這一天,姚雪梅又來到醫院,她不可能陪在父親的身邊,繼母也不是每天陪在父親身邊的,她花錢請了一個臨時的護理員,於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解脫了。姚雪梅站在門縫邊看到了繼母從醫院回家時得到解脫的一個瞬間: 繼母鬆弛地脫衣服,這是姚雪梅感覺到來自繼母的最大的變化: 在過去,繼母脫衣是保守的,她總是慢悠悠地脫下外套,而且姚雪梅從未看見過繼母會把乳罩解開,裸著身體在房間中穿來穿去。這無疑是最大的變化。當姚雪梅第一次看到繼母不知羞恥地赤祼著身體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時,她嚇了一跳: 那光潔的裸體在使她的窺生活變得繽紛多彩的同時,也使她開始滋生了一種厭惡感。 繼母祼著身體進入了浴室,繼母在浴室待的時間總是很長,也許這就是繼母鬆弛解脫的方式之一。然而,她錯了,繼母走出浴室之後卻站在穿衣鏡前,繼母打開了衣櫥,一件又一件地開始試衣。姚雪梅的怒火開始上升: 父親還躺在癌症病室中,繼母卻在這裡試衣,這是為什麼? 然而,姚雪梅天生有一種壓制怒火的能力,儘管怒火已經上升,她依然有能力撲滅怒火,因為她在窺視整個世界。她從八歲開始就發現了一個真理: 用窺來取替自己的聲音,這是一種研究生活的最佳方式,因為在窺的世界裡,可以探測到另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儘管現在父親依然躺在醫院的癌症病室,姚雪梅也絕不錯過這一次窺的機會,因為她想瞭解繼母在穿衣鏡前試衣後的時間裡,到底有什麼企圖。當繼母下樓時,姚雪梅也開始下樓。那已經是傍晚,姚雪梅當然想知道,在這樣的時刻,繼母究竟想到什麼地方去。 繼母修長的身體鑽進了一輛計程車,姚雪梅也快速地鑽進了另一輛計程車。當她對計程車司機說明自己的意圖時,頓時感覺到有一種十分荒謬的情景籠罩著自己: 自己像做賊一樣的慌亂,而自己的全部意圖只是探究出繼母到底去了哪裡。這真是荒謬啊!然而,自己已經坐在計程車上,繼母坐在前面的一輛計程車上。她可以透過車窗看到從前一輛計程車中飄蕩而出繼母的長髮--這是繼母顯得比一般女人年輕的原因之一,那束馬尾巴似的長髮高高地束在繼母的頭頂,看上去,繼母的背影就像一個大學生。 計程車司機並沒有問姚雪梅追前面的計程車是為什麼。既然世界是荒謬的,人們就有保持沉默的權利,就像姚雪梅因此可以保持自己偷窺的權利一樣。 繼母乘坐的計程車終於在一座公寓樓前停了下來。轉眼之間,繼母就已經朝著公寓樓的電梯走去,電梯門仿佛是為繼母而敞開的。再轉眼之間,姚雪梅就看不見繼母了。 由此看來,世界的變化是由速度來衡量的,越來越快的速度,或者說令人心悸不安的速度可以使生活的現場消失殆盡。姚雪梅站在電梯門口,感到自己已經失去了方向,因為這座公寓樓太高了,她根本就不知道電梯停在幾樓。因為世界是荒謬的,她的偷窺生活失去了結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繼母是去赴約,這是令姚雪梅感覺到厭惡的原因之一。不管怎樣,她由此瞭解了繼母與父親的另一種關係: 即使父親快死了,繼母依然燃燒著前去赴約的激情。 父親死了,像是被裝進了一隻空瓶子裡,身體顯得很小。也許是經歷了長時間的痛苦,也許是姚雪梅從一開始就失去了希望,因為診斷書的判決已經預示著父親是一個死囚,只是等待時間而已。姚雪梅現在做的另一件事依然是窺,她想探究出父親的死亡有沒有給繼母帶來痛苦或絕望。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面對殯儀館,當父親被推進燃燒著的火爐口時,她突然忘記了她的窺生活,她大聲地叫出: 父親!父親!……姚雪梅感覺到了一種欲罷不能的痛苦,世界上最親的親人已經離她而去了。她想撲進火爐的深處,她甚至想跟隨父親一同前往死亡的深淵。 深淵對她來說是一個謎,就像窺生活對她來說是尚未解出的謎一樣。然而,繼母用手拉了拉她,她回過頭去,看見了繼母的臉,那張看不見任何淚水的臉。繼母的手阻止了她奔向深淵的命運。命中註定她將回到現實中來,而她的現實是生活。當然,父親很快變成了灰,這是另一種現實,一個人變成灰原來是那麼快,如果不把屍體送到火葬場,也許只需要半年或一年,也許會長一些,比如三年時間,人的身體就會融入塵埃之中。城裡人的屍體按規則都需要送往火葬場,因為屍體一旦被時間碰撞就會腐爛,要儘快地送進火葬場的爐中去。這是解決屍體腐爛的有效辦法。 所以,姚雪梅看見了灰,她的手、繼母的手和小妹妹姚蘋果的手都伸進了骨灰中,要撿出沒有完全焚化的骨頭來。不知道為什麼,姚雪梅撿到了一根像刺一樣的骨頭,她不住地對自己說道: 這就是骨頭,從父親身上分解出來的骨頭,它像魚刺。不錯,這就是人變為灰的過程,這個證據太強烈了,震撼著姚雪梅的心靈,也震撼著她的身體。 繼母也在撿骨頭,然而在姚雪梅看來,即使在低頭撿骨頭的時候,繼母也顯得漫不經心,仿佛想急速地逃離火葬場。這個地方畢竟太陰暗、太冰冷了,也太殘酷了。 骨灰盒落在泥土上。繼母買下了一小塊墓地,這好像是父親的遺囑之一。繼母說你的父親希望能夠土葬。這是繼母從父親的酒瓶中尋找到的一張紙條。在父親的房間裡,到處是空酒瓶,這也許是父親步入絕症的原因之一。當然,父親之所以患絕症,在姚雪梅看來,與繼母有關係。若干年後,她才知道繼母和父親並沒有絲毫的情感。理所當然地,這種生活也加快了繼母尋找時機背叛父親的速度。 速度是如此快疾: 父親很快就變成了一隻褐色的小小骨灰盒,落在潮濕的也許有胚芽的泥土深處。大地中的任何一種胚芽也許都會生長,它們穿過泥土,尋找生機和希望;而人一旦變成了骨灰,就只可能成為胚芽們的生長之地了。然而,姚雪梅知道,另一種速度也在生長著,那就是窺,她的窺生活才剛剛開始。她絕不甘休,她要瞭解繼母和那座大廈的關係。這也許是她懷念父親的方式之一,也是她能為父親做的事情之一。 因為她總是在冥冥之中看到父親,每當她看見父親時,總覺得父親那雙沒有合攏的眼睛,似乎在申訴著什麼。於是,她又回到了速度之中,回到了墓地之外的那個世界。她想瞭解繼母的生活,就在這一刻,她感覺到了小妹妹姚蘋果在變幻,姚蘋果穿著粉紅色的短裙已經上了初一。這就是速度,而她已經開始了高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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