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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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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良說,是啊是啊,我知道,你姐她們沒上中學,可為什麼她們沒上中學,偏偏你一個上了呢?兒子,你是兒子啊!他們當老子的就是這樣,閨女再好也是人家的,兒子再不好也要生造出好來,以為兒子的好就等於他們自個兒的好了。 …… 金大良說,我猜你就不知道這事,整天悶嘴葫蘆似的,擱我也懶得跟你說,辦成辦不成的,反正是為他自個兒,跟你說有個屁用。 …… 金大良說,你別總這麼眨巴眼好不好?眨巴得我都累得慌。我也不逼你了,給你三天時間,你再好好想想,三天內你不來找我,我可就找別人了,村裡想當值班民兵的都要打破了頭呢。 金大良是吃過晚飯來找李三定的,要離開時,忽聽得廚房那邊有貓叫聲,金大良說,你家的豬也殺了?李三定點了點頭。金大良說,要不是氣死貓,肉都得讓貓叼了。哎,我看你倒像個氣死貓,別人叫喚半天,你連個屁也不放。 送金大良出門時,父親竟也出來了,一直和李三定一起將金大良送出了門外,那客氣的樣子,讓李三定都有些難為情。回到家裡,父親的臉重又沉下來,他問李三定,金大良找你幹什麼?李三定說,沒事。父親說,沒事幹嘛來找你?李三定只好說,為當值班民兵的事。父親說,你答應了?李三定說,還沒有。父親哼一聲說,值班民兵算什麼東西! 父親站在李三定的對面,個頭,聲音,目光,一切都是居高臨下的。 李三定看著父親,心裡忽然升騰起了前所未有的憤怒。 憤怒迅速地在體內漫延,很快地,就化成了全身的戰慄。 這變化讓李三定自個兒都始料不及,他非常地想乘了憤怒對父親說,答應怎麼了?這是我自個兒的事,我想答應就答應,想不答應就不答應!他還想說,我是死也不去當老師的,不要說一個換一個,十個換一個我也不去!他甚至想說,你們放過我行不行,供我上學的錢,早晚我會還給你們! 可是,由於戰慄,由於心的戰慄,由於嘴唇的戰慄,由於全身的戰慄,直到父親帶了鄙夷的目光離開,他終於也沒能發出自個兒的聲音。 廚房那邊貓又叫了,好像又多了幾隻,叫聲愈發地刺耳,愈發地放肆。李三定不可抑制地沖進廚房,與貓們開始了一場人貓之戰。 在廚房裡 人貓之戰自是以貓們的狼狽逃竄而告終,但李三定卻沒有勝利的感覺,他氣喘吁吁地站在廚房中央,渾身似還有太多的無處可使的力氣。 他的目光落在了壓在氣死貓上的石頭上,他知道那石頭原本是一個喂豬的石槽,豬沒了,石槽就被母親沖洗乾淨用在這裡了。他想,它要是個有心的,一定也會害怕,原來跟豬那麼親近,現在卻守著一堆豬肉。可誰知道呢,也許它早就不想被那頭豬舔來舔去的了,也許它正在為自個兒的翻身解放得意呢。這麼想著,他猛地一使勁就把石槽搬下來了。他也不知要搬它幹什麼,仿佛就為用一用那無處可使的力氣,又仿佛它是他心上的一塊障礙,不搬掉它就過不去似的。 石頭搬掉,還有氣死貓的蓋子,那蓋子也被他當障礙搬掉了。蓋子下面,便是白花花的豬肉了,便是幾天來令他害怕的堵在他心上的最大的障礙了。他強迫自己去看它們,他甚至在心裡念起了「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最高指示。他想不出任何可以堅定他的意志的話了,這段讓億萬人膜拜的誓言,此時他用起來是這樣地便當。 他先看到了幾顆白色的乳頭,然後看到了幾隻帶毛的豬腳,接著又看到了血淋淋的豬心豬肺……他終於沒忍住,還是一轉身哇地吐出來了。那吐出的穢物散發著難聞的氣味,他離開它,執拗地再次向氣死貓裡看去。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隻仰面朝天的豬頭,它高揚了嘴巴,緊閉了眼睛,碩大的鼻孔像是還在呼吸……他又一陣的噁心湧上來,轉身又吐。 就這麼吐了幾次,他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掏空了。也就是在這「被掏空的」一瞬,一個決定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腦際,他新奇著,卻一點沒想拒絕,很快地就把它在腦子裡固定下來了。 第二天,李三定早早地就起來了,挑了水桶,吱呀吱呀的,往胡同口的井臺上去了。一趟又一趟的,水缸裡滿了,又往大盆裡倒,大盆裡滿了,又往灶鍋裡倒,灶鍋裡滿了,又滿滿地挑了兩桶放在廚房門外。廚房內外哪哪都閃著水亮,一看就是要在廚房裡做大事了。 廚房是兩間南屋,與南屋並排的是一間倉房,由倉房轉過去,便是李三定住的東屋了,而四間北屋,則由秋菊、秋月和父母住著。李三定挑水的工夫,秋菊已經開始在北屋的炕火上做早飯了,秋月也抓空在納鞋底子,父親則拿了牙刷站在北屋門前,邊刷邊看李三定。秋菊、秋月聽到外邊的動靜,也從屋裡跑出來,一邊一個站在父親身邊,一臉驚奇的樣子。連母親都坐起身來,臉貼了窗玻璃向外望著。大家聽到她微弱的聲音喊,三定,別傻挑了,洗肉夠用了! 原來,李三定是要洗肉呀,洗肉也用不著這樣鋪張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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