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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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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月說,我是,我是階級敵人還不行嗎,可我要是了大夥也不能同意啊,是不是啊同志們? 李秋月是太爭強好勝、太想占個上風了,說完她竟還嘿嘿地笑了兩聲。 大家卻都默然著,沒一個人回應她的話,奇怪她這時候竟還笑得出來,眼看活兒都沒得幹了,眼看粉房也要完蛋了呢。 再看李文路,臉都被她氣白了,李文廣一再阻止他說下去他也不聽,跟李秋月一句遞一句的,就像積了太多的仇恨一樣。李文路對李秋月其實是有幾分喜歡的,平時幾個人圍了大盔和麵的時候,他總希望和秋月挨在一起,那種胳膊挨了胳膊腦袋挨了腦袋的感覺真是叫他迷醉。但跟秋月也僅是如此,一離開大盔,兩人就疏遠得跟路人一樣了。也不知為什麼,在灶前為他擦汗的總是秋菊,那時候秋月連個影子都見不到了,有一次掌瓢前他有意把毛巾扔給了秋月,但到擦汗時,毛巾又到了秋菊的手上了。那以後他便死了心,把剛剛生出的一點念想壓下去了。既然人家無意,自個兒又何必有情呢。沒了念想,也就不必客氣了,活計上不客氣,出了這種事就更不能客氣了,誰幹的就是誰幹的,自個兒不便去說,她也該去說個明明白白。 於是李文路就指了李秋月說道,李秋月,你要是個有良心的,工作隊的人就在門外,你跟他們說清楚去! 李秋月說,工作隊又沒點我的名,我幹嘛要說清楚?還良心,一個富農跟貧下中農講良心,你不覺得可笑嗎? 李文路氣得嘴唇都哆嗦起來了,抄起手邊攪水缸的長棍就打過去,可棍也太長了,一舉起來就頂在了房梁上,是空震得手又麻又痛,李秋月那邊卻安然無恙。長棍被李文廣一把奪了下來,說,你再胡鬧,我就拿它揍扁了你! 正在這時,隊長開門走了進來,要李文廣、李文路馬上到大隊部去。大家便問粉房怎麼辦?隊長說,怎麼辦,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們四個都得離開,你們有誰能頂他們?頂不了,就只能散攤子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誰敢說頂得了,但還是問,散了攤子分紅怎麼辦?隊長說,工作隊說了,是分紅重要還是階級鬥爭重要?一個人不知深淺地說,當然分紅重要了,人總得穿衣服,不能光著屁股搞階級鬥爭吧?大家哄地笑起來,隊長也不由地笑了,見李文廣兄弟還怔在那裡,說,怎麼還沒走,快走吧快走吧,他們該等急了。大家這才收起笑容又去看兄弟倆。兄弟倆一直沒笑,臉上是太厚的陰雲,大家的笑就像另一個世界的風,一點沒吹動那雲。姐妹倆呢,也一樣地沒笑,看著兄弟倆走出粉房,也並無得意之色,那姐姐李秋菊,反而忽然哇地一聲哭起來了。哭聲將大家嚇了一跳,就見妹妹秋月不滿地搖晃著姐姐,說,哭什麼,你哭個什麼勁啊! 姐妹倆在那邊一個哭一個勸,這邊大家就給隊長出主意,說李文路剛才說的也不是沒道理,讓姐妹倆跟工作隊去說個明白,兄弟倆興許能從輕處理,他們從輕處理了,粉房不也就保下來了?隊長連連搖頭說,你們想得也忒簡單了,沒聽昨晚的喇叭,傻祥娘一字一句都得聽人家的,人家什麼不明白,還用聽她們姐兒倆的?大家說,死馬當成活馬治唄,萬一能行呢?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好性兒的隊長經不住攛掇,終於到姐妹倆跟前,將這意思說了出來。秋月態度卻是堅決得很,說這事跟自個兒沒關係,他不是說有人陷害麼,那就誰陷害讓誰去說吧。秋菊兩眼紅紅的,只是低了頭沉默不語。隊長不甘心地看看秋菊,說,你說呢秋菊,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要是能成,你們可就幫了隊裡的大忙了。半晌,秋菊才抬起頭,看看秋月,又看了隊長說,你找三定去吧,事是三定幹的,讓他找工作隊說明白去! 大隊部 也是在大家的攛掇下,隊長真就去找了李三定。 讓隊長沒想到的,是李三定遠不像他的姐姐們那樣強硬,一說立刻就點了頭,跟了隊長就出來了。走到街口,隊長說,別跟了我呀,工作隊在大隊部那邊呢。李三定才離開隊長,獨個往大隊部去了。隊長搖搖頭說,還是個孩子呢。 大隊部設在村子的中心,是一座地主家的老宅子,高門樓,四合院,石砌的臺階,磚墁的院子,房頂是一色的大青瓦,瓦頂的四角是翹入雲端的麒麟頭。那地主是個開明的地主,土改時沒待沒收就主動將房產歸公了,自個兒則隨兒子一直住在省城。現在,大青瓦上已有毛毛草長出來了,院裡的方磚也變得凸凹不平了,麒麟頭不知是雷擊的還是被人打的,也只剩了一半隻了,孤零零的,臉上都有些哀愁之色了。還是米囤固上任後,仿佛要增添大隊部的氣勢,便在門樓上又加了一層樓房,高高地在了其它房屋之上,並把它當了專用的廣播室,從中央到省市、到公社到大隊,一級一級的聲音,都是通過它傳到村裡的各家各戶。由於是加蓋的樓房,沒有樓梯,須要登一架木梯才能上去。木梯吱吱呀呀的,要上的人先怯了幾分,樓上的牆上又大字寫了「廣播重地,閒人免進」,上去的人就更少了,除了專設的廣播員,上去的多是大隊幹部,每週一次的黨支部會議就在這裡召開。空間不算大,十幾個人坐得滿滿的,但米囤固說,黨的第一次代表大會不就是在一隻船上開的嗎,船能有多大?樓下專設有黨支部辦公室,辦公室只是平時辦公用,支部會從沒在那裡開過,米囤固對此也有說法:樓房是無產階級政權自個兒修蓋的,登木梯上樓乾淨,省得沾地主階級的腐朽之氣,地主再開明,那房子不也是剝削來的? 現在,李三定就走在門樓下面了,他抬頭向上望瞭望,脖子折得有些疼,樓上的窗玻璃晃得眼睛也有些睜不開,他覺得這樓蓋得一點不好看,傻高傻高的,快趕上電影裡的鬼子炮樓了。 忽然有個聲音喊,哎哎哎,你找誰?將李三定嚇了一跳,循了聲音望去,原來門樓右側有間偏房,偏房門口站了個穿軍大衣的小夥子。李三定便說找工作隊。小夥子說工作隊的人多了,是找老李還是老張還是小路啊?李三定說是昨晚和米小剛一起廣播的那人。小夥子說那是小路,你進去挨屋找吧,不知在哪屋開會呢。李三定猜這大約就是金大良說的值班民兵了。小夥子的身後是個磚砌的火爐子,爐子裡冒了紅紅的火苗,圍了爐子有幾個烤火的人,也都穿了軍大衣,看也不看這邊,顧自聊著什麼。李三定想,若是做這樣的值班民兵,倒也安然自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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