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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李三定似聽非聽的,無非是些自賣自誇的話,直到說起她喂的那頭豬,李三定才開始聽進去了。

  蔣寡婦說,別人家喂豬又要了了地叫又要敲豬槽子,她家的豬不用,只要她咳嗽一聲,它就從圈底忽地躥到豬炕上了。它還就認她的咳嗽,她孩子的咳嗽都不行。蔣寡婦說,它還愛生氣,有時候忙起來忘了喂它,再喂它就不吃了,也不肯下去踩圈了,一動不動地躺著,拿棍子趕都趕不起來。蔣寡婦說,這麼愛生氣的豬,猜它有一天要挨刀了,還不氣瘋了?可那天傻祥來套它,它叫都沒叫一聲,看著繩套發了會兒怔,自個兒踮踮地就鑽進去了。傻祥說這是怕他,哼,他懂個屁,那叫明白,反正被人喂就是為被人吃的,這一天來了,想躲也躲不過了,那就進去吧,也不能讓主人白白地喂它一場啊。它就是這麼想的,它一定是這麼想的。看著它,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要不是為過這個年,她實在捨不得殺它了呢。蔣寡婦說,到現在,它的肉還在氣死貓裡,兒子整天鬧著要吃肉,她也無心去做。每年的豬肉,她都要這麼擱上一陣子,房也掃了,饃也蒸了,豆腐也做了,煎餅也攤了,新衣服也備上了,什麼什麼都弄完了,才不得不打開氣死貓了。可這時候年也就近得很了,來不及好好做了,呼嚕呼嚕倒進一口大鍋裡,煮熟了淹起來了事。每年的豬跟豬不一樣,有聰明點的,有笨點的,有愛生氣的,有脾氣好點的,但都跟她處得親,甭說咳嗽,一聽到她的腳步聲撲楞就起來了,比她兒子睡覺還輕呢。想想吧,就這樣的豬,她要和兒子一塊一塊地吃到肚子裡,心裡是什麼滋味兒?她總是想,要是有一天兒子長大了,離開了家,她就再不喂豬了,就是喂也不殺它,把它洗得乾乾淨淨的,拿它當個兒子養。

  說到這兒,蔣寡婦不由地自個兒也笑了,說,跟你這麼個人兒叨叨來叨叨去的,也不知圖個什麼。

  李三定還是頭一回見到蔣寡婦笑,他發現這一笑真是把她給笑美了,她的牙齒,原來雪白雪白的呢;她的眼睛,原來也會傳情呢;她臉上的線條,原來也可以柔和起來呢。特別是她的眼睛,裡面流動著的一種東西,怎麼跟她本人也連不上,那東西該屬於年輕人的,該屬於俊俏女孩的,就像大隊廣播室裡那個叫二寶的女孩……迄今為止,二寶大約是他看過的最美的女孩了,可惜呀,她整天被關在廣播室裡,見她一回都難呢

  李三定自個兒也感到了好笑,蔣寡婦笑得再美,也不能比到二寶那兒去呀。倒是蔣寡婦家的豬讓他格外有些在意,有一刻他便問蔣寡婦,要不要我幫你做?

  李三定問得突然,倒把蔣寡婦問怔了,她說,你幫我做?做什麼?

  李三定說,做豬肉啊。

  蔣寡婦說,你會做什麼呢?

  李三定便把在家裡做過的說了一遍。

  蔣寡婦說,你幹嘛要幫我?

  李三定說,幫你……也是幫我。

  蔣寡婦說,幫你什麼?

  李三定說,你……不想讓做就算了。

  蔣寡婦沉默了一會兒,看定了李三定說,做也行,但沒有工分。

  李三定說,要什麼工分。

  蔣寡婦說,也沒有工錢。

  李三定說,放心吧,我什麼都不會要的。

  蔣寡婦說,那你到底圖什麼呢?

  李三定又不吱聲了。

  蔣寡婦說,三定你一定得說明白,我不能糊裡糊塗地讓你幫忙。

  李三定說,圖……圖個高興吧。

  蔣寡婦說,油乎乎腥兮兮的,有什麼好高興的?

  李三定被問得不由地有些惱火,忽然反問蔣寡婦,你家毛毛玩兒不玩兒彈弓?

  蔣寡婦說,玩兒彈弓怎麼了?

  李三定說,他玩兒彈弓圖什麼?

  蔣寡婦說,這跟玩兒彈弓怎麼一樣?

  李三定堅決地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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