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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卞紹宗說:"那,牛海濤這次自費留洋,關心的人一定不少?"

  孔令謀壓低了嗓門,說:"聽說,許多部門的頭頭都去送了錢,當然都是用公款表示了心意。我們統計局以集體名義送了三萬。也有以個人名義送的,聽說至少一萬。我在局裡又搞文秘又搞財務,太清楚國家的錢在這些敗家子那裡揮霍起來是多麼大方了。"

  卞紹宗故意吃驚地說:"天啊!送那麼多錢,他牛海濤幹什麼用呢?"

  孔令謀說:"你可以算算,牛海濤這次留學去的是紐約,光租別墅、購買汽車還不得上百萬,這還不算雇保姆、旅遊、往返大陸探親的錢。報紙上登了,在美國留學的各級領導幹部的子女,日子過得像天堂似的。"說到這裡,孔令謀輕輕歎息一聲,"我知道你是個窮鬼,拿不出銀子孝敬牛縣長。另外,你我這樣的讀書人,天生骨子裡不好那一套,算是猩猩相惜吧,所以就放開給你說了,你如果是趨炎附勢之人,打死我也不會給你透露的,因為這樣的資訊,對他們來說比生命還重要。"

  卞紹宗笑了,他努力讓這種笑顯得憨厚、天真一些。孔令謀就像一架高倍望遠鏡,使他像是透過雲層、大氣層和太陽系,觀察到了未知天體的奧秘似的,進一步窺視到了在其他環境和場合中很難得到的官場隱情和潛規則,這樣的所得是彌足珍貴的,也只有他這樣的人在孔令謀這裡才有所得。卞紹宗心裡突然一動,一種更強烈的探求欲驅使了他,他覺得完全有必要做更深入的瞭解,探到更多的資訊,就說:"孔老師,您知道嗎?新華書店最近又來了南先生的書,我陪你去看看。前幾次您讓我陪你逛書店,都沒去成,全讓縣領導稿子的事情纏住了。"

  卞紹宗提到的南先生,指的是臺灣著名學者南懷瑾,也只有在孔令謀面前,卞紹宗才稱南懷瑾為先生,這是兩人說書論道的習慣。前不久,卞紹宗意外地發現許多縣級領導、部門領導幹部的辦公桌上都擺放著《曾國藩家書》《曾國藩為官之道》《厚黑學》等圖書,初感好笑,但是馬上就體味到了這種閱讀現象在官場出現的深刻性,於是也去書店逛了逛,才發現這類書早就脫銷了。他倒是在展櫃上看見了南懷瑾的書,南懷瑾著作等身,名冠全球華人世界,至於展櫃上是南懷瑾的哪些書,他連翻也懶得翻一下,就出來了。南懷瑾的書談佛論道,研史說理,講求修身養性,寧靜致遠,根子上屬於歷史、文化和人性範疇,這樣的書在官場上曲高和寡,是上不了領導幹部的桌面的。

  孔令謀說:"南先生的書?你說的是《孟子旁通》《參禪日記》《老子他說》《道家、密宗與東方神秘學》那幾部嗎?"

  卞紹宗突然語塞,對於南懷瑾的著作,他其實讀得並不多,只是通過一些介紹草草地瞭解了一些皮毛。孔令謀一羅列書名,倒把他逼住了,好在,他在閱覽有關介紹時,倒是記住了一些書名的,就說:"好像還有先生的《禪海蠡測》。"

  "《禪海蠡測》?"孔令謀的表情慢慢變得莊嚴起來,舉頭仰望,目極遠方,表情中寫滿了對南懷瑾的崇拜和欣賞,仿佛有先賢的聖光在視野裡隱現,說:"這部書太難見到了,是南先生早期的作品,大概著於1955年,我只是聽說過,但未曾一見。"

  卞紹宗趕緊憑著可以引為自豪的超人記憶,儘量把當初閱覽介紹的文字表述得口語化一些:"您說的沒錯,南先生通過縱向的敘述和橫向的比較,對禪宗的演變、宗旨、傳授和修行實踐,禪宗與淨土宗、密宗、丹道、理學和西方哲學的異同等,作了分門別類的論述,提出了不少獨到的見解。"

  孔令謀感慨:"是啊!禪宗,初創於北魏,盛行于唐宋。獨特的禪宗理論和修持風格,曾對世人的價值取向、思想情感和思維方式以深刻的影響,以至於從一定意義上來說,不瞭解禪宗,也就不瞭解中國佛教的特質,也無法瞭解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許許多多的文化藝術作品的思想內涵。"

  兩人來到書店,阿彌陀佛!謝天謝地,果然在南懷瑾的專櫃中看到了《禪海蠡測》。孔令謀驚喜地說:"哎呀!好久沒來,南先生的書來了不少呢。還有《亦新亦舊的一代》《歷史的經驗》《中國道教發展史略》《中國文化泛言》呢。"

  凡是孔令謀提到的書,卞紹宗全部從展櫃上抽下來,並搶先結了帳。這使孔令謀一時又難堪又感動,說:"你這是何苦呢?我買書,從來不在乎幾個錢的,怎能讓你破費呢。"

  卞紹宗說:"我倆的交情在這裡放著,你也得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啊。"

  孔令謀說:"既然如此,那就這樣了,不過,中午我請客,咱倆在酒店裡吃一頓。"

  其實就幾本書,加起來才一百多元,但是孔令謀非要請客,卞紹宗知道這是臭知識份子的性格,請了客,似乎內心就平衡了。但是卞紹宗偏不給他平衡的機會。中午去了酒店,酒過三旬,又是他搶先結了帳。

  孔令謀就有些沉不住氣了,激動得面紅耳赤,竟然說不出話來,加上酒精的作用,臉上的青筋都突兀在表面了,像許多蚯蚓在掙扎翻滾。卞紹宗覺得火候到了,就話鋒一轉,說:"孔老師,買書啊吃飯啊,才幾個錢啊,咱們之間認真什麼呢?像您說的,基層領導幹部給牛星燦送錢,哪個不是上萬了。"

  孔令謀沒說什麼,打了個嗝兒,便有濃濃的酒氣噴過來。他定了一下神,發紅的眼睛盯住了卞紹宗,最後只說了一句話:"我給你看樣東西。"說著就拉了卞紹宗,跌跌撞撞地去了統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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