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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楣事還不止這些。那些憋了一肚子氣的記者們在共進晚餐時搞起了惡作劇,不知先是哪一桌偷偷向服務員要了一瓶五糧液酒,其後便有好幾桌紛紛仿效,等到劉雲朋發現急忙去制止時,已經有五瓶五糧液下了肚。按這家賓館的標價五糧液每瓶五百元計算,僅此一項就花去了二千五百元。這顯然是那些極難伺候的老記們對開會時沒有提供茶水的一個報復。再加上一些女士也不滿意餐桌上那些廉價的大桶裝的可樂、雪碧,而另外向服務員要了茹夢、鮮榨汁等飲料,光酒水一項就多開支了四千多元錢。

  劉雲朋氣得兩眼直冒綠光,恨不得沖進廚房拎出把菜刀把那些可惡的老記們一個個都剁了才解氣。可是,又實在惹不起這些無冕之王,因為這次會議的宣傳稿能不能見報的生殺大權都握在這些老記的手裡。況且,車馬費也發了,飯也吃了,如果為了幾瓶酒和飲料得罪了他們,回去再把稿子「槍斃」了,那才是前功盡棄,賠了夫人又折兵呢。於是,劉雲朋便把一肚子的火氣全都發洩在了賓館的頭上,憑什麼沒經過他劉雲朋的允許服務員就隨便上五糧液和那些高檔飲料?這顯然是賓館使出的惡意促銷手段,他完全有權利拒付這部分費用。

  但是賓館不吃他這一套。餐廳經理振振有詞:人是你招來的,你又沒事先和我們打招呼說來賓在進餐時不得向服務員自行點酒水,而賓館的服務宗旨恰恰是顧客是上帝,要做到有求必應,這怎麼是惡意促銷呢?

  劉雲朋說:「你他媽少跟我玩這套!你這樣的我見多了,你肚子裡憋的什麼壞水我不知道?」

  餐廳經理說:「跟這兒撒野沒你好果子吃!」

  劉雲朋說:「我還就想嘗嘗你這兒的壞果子是什麼味。今天我還就一分錢也不給你了!」說完不給錢就要走,餐廳經理豈肯甘休,攔住不放,說不交錢就休想走出餐廳一步。你推我拉,差點動起手來。最後,賓館的保安趕來了,把劉雲朋和朱國平全都扣在了那裡。劉雲朋只好掏出手機,把一個綽號叫「大葫蘆」的哥兒們叫了來,當初,選定這個賓館開研討會就是這個叫「大葫蘆」的人聯繫的。於是,這個與賓館經理和劉雲朋關係都很「鐵」的「大葫蘆」急匆匆趕了來,從中斡旋調解,一直折騰到晚上十一點鐘才算把這件事擺平。最後,雙方都各讓一步,劉雲朋又掏了兩千塊錢才算完事。

  但龔燕沒興趣聽這些解釋,她只強調劉雲朋當初許諾的是兩萬塊錢,可現在落在手裡的卻只有這屈屈的兩千塊,差了整整十倍。她罵劉雲朋是騙子,她甚至懷疑劉雲朋與那家製藥廠早已暗地裡串通一氣,導演了這場戲給朱國平看,而背後早把那兩萬塊錢私分了。

  朱國平反駁說,人家劉雲朋有病呀,吃飽了撐的?他要不想給我這個錢,當初不找我不就完了,根本犯不著去費那個心思演這場戲。再說,今天這個事朱國平從頭到尾都是親眼看到的,劉雲朋差點和製藥廠廠長玩命,又差點和賓館裡的餐廳經理動手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事,絕對不可能是演戲,因為這樣的戲就是請北京人藝的演員來也絕對演不了那麼真那麼像。

  龔燕什麼也不再說,她把錢扔進抽屜裡,然後「砰」地一聲關上,連睡衣外面套著的睡袍也沒脫就躺到了床上,扯上被子,轉過身去獨自睡了,把折騰了一天又累又乏的朱國平獨自一人丟在寫字臺前兩眼直呆呆地犯愣。

  茶几上那台可調式檯燈發出的朦朧的光韻,如夢幻一般將朱國平完全地籠罩了進去。他腦子裡亂糟糟的,初時是一大堆白天裡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裡擁來擁去,像一台馬力不足的洗衣機裡亂糟糟地塞滿了衣物,艱難地怎麼也轉不開。許久之後,這一切才逐漸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冷冷清清的空白。一忽兒,眼前突然又排列開一張張上下翻動的大嘴,像是製藥廠廠長那張發音頻率極高的大嘴,急速地翕動著,唾星四濺;一會兒又變成了肖娜一雙漸漸顰起的秀眉,秀眉下的眼睛中帶出明顯的慍怒與譴責。幾番淡入淡出之後,又都漸漸化為了一團團白如霧靄似的東西。被這團霧一般的東西團團包裹在其中的朱國平也變得如霧一樣有了一種輕飄的奇異的感覺,像是整個身體冉冉升騰了起來,浮在了半空中,先是在房間裡緩緩盤旋,然後便輕而易舉地穿過了天花板,穿過了整座樓的樓頂,開始在寂靜的夜空裡遊弋。像一張雜誌大小的紙片,薄如蟬翼,或高或低,或快或慢,像是在沒有任何指令的狀況下進入一種隨心所欲的境界,又像是開啟了某種飛行器上的自動漫遊的按鈕,真是神奇得妙不可言。

  不知什麼時候它飄進了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樓房裡,一張光潔如鏡的桌子、一束燦爛的向日葵花、一縷縷清香不絕的氣味和一個躲在鏡框裡微笑的小女孩,牆角處的一張席夢思床上,一頭如瀑布般漫灑開的黑髮鋪滿了一整個蓬鬆碩大的枕頭,在濃密的黑髮的縫隙中,隱約可見到一段雪白如脂的脖頸,在一刹那,他幾乎叫出了肖娜的名字。

  突然,紙片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一個美麗的皂泡突然無聲地破裂炸開但卻找不到一點痕跡。他一下子醒了,這才看清躺在床上的原來是妻子龔燕。一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烏黑的頭髮濃密地撒在枕頭上,在幽暗的燈光下反射出迷人的光澤。朱國平猛然間想起,今天是他們「法定」的夫妻生活日。

  所謂「法定」的夫妻生活日,是指在龔燕每次例假結束後的第一天裡,朱國平才能享受做丈夫的「權利」。這是在龔燕的堅持下訂立的一個他們夫妻間的「法律」。一提起這件事,朱國平便不免在心中升出幾分隱痛與無奈。訂立這樣的「法律」並非是因為龔燕患有什麼性冷淡症,想當初,小倆口也是恩恩愛愛、親親熱熱的一點也不比別的新婚夫婦遜色。這樣的幸福時光大約持續了有三年多,直到那年的秋天去西山賞紅葉的時候,這種幸福的生活便戛然而止了。

  那是一個十分晴朗的日子。儘管進入了深秋,但一點也覺不出有絲毫的涼意,一片片的紅葉紅得令人炫目,像是一出進入了情節高潮的話劇,所有的人物、劇情都熱烈地要爆炸一般,成千上萬株黃櫨正熊熊燃燒到了它生命中最高潮的時刻。朱國平與龔燕興奮得不行,一口氣向主峰攀去.就在要到達頂峰的時候,龔燕突然叫了一聲不好,便彎腰靠在了一棵黃櫨樹上,嚇了走在後面的朱國平一大跳。龔燕說身子下面好像突然流出了什麼東西,於是不敢再動。過了好半天,才慢慢地直起身子。頂峰自然是上不去了,兩個人從公園直接去了醫院。大夫檢查後說是懷孕了,有流產的危險。倆個人聽完都緊張害怕得不成,怎麼就懷上孕了呢?大夫問是保還是流?他們茫然無措,開始說想流。大夫說如果因此引發習慣性流產以後想再要孩子就麻煩了。兩口子害怕了,於是又改為保。接下來就打針,打黃體酮,一天一針,要連續打十天,打到第八天頭上,龔燕才聽一位有經驗的女同事說黃體酮對孩子的腦子發育不好,趕快又停止。八個月後孩子總算平安降生了。但龔燕卻從此對懷孕有了一種說不出的畏懼,連帶而來的自然是對夫妻間的那種事情的恐懼與抵觸。

  他們嘗試了各種避孕辦法,但最終都以龔燕的不適應而宣佈失敗。婦科的大夫說龔燕屬於很難侍候的那種,放環、吃藥都有不良反應。朱國平機關裡的醫務室免費發放避孕套,但也因龔燕對橡膠製品過敏而派不上用場。大夫說那只好採用安全期這唯一的一個辦法了。於是,龔燕便嚴格堅持只有在月經結束後的頭一天之中才可以做那種事。也就是說,每月當中,朱國平只有一次機會可以與妻子親熱,而其他時間決不能越雷池一步,這種夫妻生活日制度從那時起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也許是多多少少對丈夫懷有幾分歉疚吧,龔燕在夫妻解禁日這天,總是有意無意地表示出幾分主動和溫存。在這一天,龔燕通常是吃過晚飯早早地就洗過澡,然後待把頭髮吹幹後,就鋪好被子,躺在床上看雜誌,直到朱國平做完了該做的事上床後將她手中的雜誌拿走。如果朱國平在這一天恰巧有事,很晚才回來,龔燕已經睡著了,臥室裡幽暗朦朧的燈光依然能提醒朱國平今天是什麼日子。只要丈夫有那個要求,龔燕即使被推醒了,一般也不會拒絕。

  但是,今天看來完完全全是沒戲了。

  除了金錢的損失外,朱國平還失去了一次難得的夫妻日的機會,這也許是在研討會上拒絕發言的肖娜和那些喝足了五糧液的老記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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