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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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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我對火車的最深刻的記憶最來自於從北京去呼和浩特的那幾次。如果有可能,我真想這輩子都不要坐那樣的火車。 難以描述那種髒、亂和擁擠,狹小的空間幾乎令人失去了作為人的尊嚴。每個人都像刺蝟一樣,用又細又尖的刺保衛著車廂上可能屬於自己的一切,誰的胳膊放在桌子上了,誰的腳伸得長了一些,誰的行李占的地方大了,誰開了窗或關了窗了……好象人一上了火車,就變得格外地警惕,無數次我看到那樣的情景,有人想把一個特別輕的行李放到某人的行李上,後者馬上就會跳起來大叫大嚷,聲稱自己的行李會被壓壞。雖然誰都看得出來,人家的行李對他的行李絲毫不構成任何威脅。 還有那污濁的空氣,不停地有人在抽煙,更有人在喝酒,煙味和酒氣混合,空氣似乎都變得黏稠,黏得人無法呼吸。還有各種混雜在一起的食物的味道,各種食物跟污濁的空氣混在一起,被肆無忌憚地吞咽下去……我驚訝於人的強大的生命力。我幾乎懷疑,在這個世界上,細菌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我本來有一個靠窗的座位的,面向著火車行駛的方向,一直開著窗,能呼吸到一些清新冰涼的空氣。可是馬上我對面的一對中年夫婦抗議起來,說他們冷,要我關上窗子。我說:空氣不好,開著窗可以換換空氣。他們馬上炸了窩。情歌對唱一樣配合著說自己有肩周炎關節炎什麼的,說已經忍了我半天了,說如果嫌火車不好就坐飛機去好了……。其實他們完全沒有必要炸窩,這些話他們平心靜氣地說出來,我也完全可以聽懂並理解。我再不說什麼,拿了行李架上自己的背包,起身就走。我已經對火車上的一切厭倦到極點,我實在沒有耐心去看這兩張極為相似的小題大做的夫婦的臉,我怕因此喪失對人的信心。 也許厭倦就是從這個時候慢慢爬上我的心頭的。 我在各個車廂裡來回游走,哪裡都沒有空的座位,哪裡都是相同的污濁的空氣、警惕的人。我在車廂連接處看著車窗裡反映出來的自己的臉,那樣疲憊和厭倦……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忽然發現從上車以來,自己一直深陷於車廂擁擠的煩惱,根本沒有想過巴特爾。他離我那樣遠,我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包括我對火車的厭倦……我在車廂連接處茫然無措,他卻還在夢鄉中沉睡。 一個乘務員看我站在那裡,大概失魂落魄的樣子過於可憐,就問我願不願意去餐車上坐一夜,只需給她30塊錢她就可以安排。我於是跟她到了餐車。餐車的每一張椅子上也快坐滿了,但是跟硬座車廂相比,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天堂了。人真容易滿足,我往餐桌上一趴,馬上就睡著了。 巴特爾還是在月臺上接了我,我們彼此都莫名地感覺到有些生疏。見了面,他默默地接過我的背包,一直到出了站,才找到些感覺。互相間打量一番,也無非是胖了或瘦了之類的寒暄,是的,寒暄。 他又問我什麼時候走,我忽然特別煩躁,皺眉說:明天。 他說:就呆一天? 我說:你以為我是閒人? 他說:就呆一天你來幹什麼?還不夠折騰的。 我忽然覺得跟他無話可說。不能說他說得沒有道理,也不能說他這樣說不對;也許真就這麼回事,但是,難道我願意折騰?難道我願意在那樣的車廂裡呆上20個小時? 他看我臉色不好,就問我是不是累了。我說當然,不僅累,還煩,坐火車實在太討厭了。還不等我抱怨完他就說:火車不都是這樣嗎? 我一下子被噎住,沒有了再跟他解釋的興趣。 我們打車去他的學校,並排坐在後座上。他不說話,那是他的習慣;我要是不說話的話,基本上就是不高興了,所以我找話跟他說,問他實習的事最終定了沒有。他說早就定了的,沒有什麼變化。我忍不住又問,為什麼系裡會讓他去那裡實習?他照舊輕描淡寫地說:也不為什麼,總得有人去。我說:有人去,但不應該是你!他說:現在已經定了是我,這又有什麼?不過是三個月而已。 我望著窗外,心裡湧上巨大的疲憊和哀傷。 他單純,他有他的與世隔絕的內心世界,他有他的草原天堂,也有他的簡單直接的愛情。而我,為了保護他的這一切,單槍匹馬地沖到了前線上。他不知道我承受過什麼,做過什麼,不知道我哭過多少次,他以為世界還跟我們當初相遇時的一樣。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在外工作勞累一天的母親,回到家裡拿出一塊糖給那天真無邪的孩子,用工作和勞累換回來的糖。孩子接了,歡呼雀躍,母親滿足地微笑,忘記了所有的煩惱。 可是,我現在就扮演母親的角色,會不會太早了一些? 安頓下來,我們仍然彼此無話。令我絕望的是,他似乎對我的情緒的變化毫無感覺。那一刻裡我忽然恨極了他的沉默,我意識到,這個特點之所以是他最大的優點,是因為它可以掩飾太多的缺點。 我不想再扮演強顏歡笑的母親,直截了當地問他:你說,你這次實習被分到那麼遠,會不會是有人搗亂? 他吃驚地睜大眼睛說:誰搗這個亂幹什麼? 我說:也許是我們學校跟你們學校通過氣。 他一頭霧水地說:為什麼?你們學校管我在哪裡實習幹什麼? 是的,之前所有的事我都沒有對他說過,也怪不得他什麼都想不到。我真的很想對他說,卻發現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最主要的是,我沒有證據。在學校裡被冷落被排斥都沒有證據。別人的敵意我沒有證據。就連媽媽的態度,也沒有證據。誰讓我是一個學法律的人,沒有了可以拿在手裡的證據,連我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過敏多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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