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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我們都莫名地感到有些哀傷。躺在床上互相對望,忽然間都不知說什麼好。我用一根食指順著他的額頭、鼻子、嘴唇、下巴細細劃過。他抓住我的手指,就像我從前問過他很多次的那樣,睜大眼睛認真問我: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的,眼睛、鼻子、嘴巴、牙齒和耳朵……

  他說:好好說,真的。

  我說:……還有頭髮。

  他仰著頭看天花板上那盞昏暗的燈,再不說什麼。

  我無聊地把他的頭髮編成一根根小細辮子,發現他特別像個電影裡的藏族青年,樂得在床上直打滾。他呢,就像塊木頭,我怎麼折騰他也不動彈。

  我說:你看,你長的跟我們不一樣,語言跟我們不一樣,生活也跟我們不一樣……如果你不是在內蒙而是在外蒙的話,你對於我來說,不就是外國人了嗎?

  他說:那你也是外國人了。

  一想到我們彼此可能都是「外國人」,我又樂得夠嗆。倒是他說:我生活在內蒙還是外蒙,其實都是一樣的……我是蒙古人。

  我說:那怎麼一樣?現在你只是個少數民族而已,跟我一樣是中國人啊。

  他說:是哪國人都沒有關係,主要還是民族。很多漢人在國外多少年多少代,歸根到底還是漢人。

  我說:你不說你是蒙古人,誰知道?

  他說:我為什麼要不說?

  他從來沒有這樣跟我對峙過,從前不管我說什麼他都不吭聲,大不了笑笑了事。他忽然糾纏這件事,讓我有些煩躁。覺得無聊,又隱約覺得不算是個小事。

  於是我企圖和稀泥,就說:總不至於人家都沒問你,你就先說:「我是蒙古人」吧。

  他竟然說:是,別人不問我我也會說。

  我差點被他氣吐血。只好說:哎,我覺得你特別像一頭牛,就是你家拉車的那種牛,悶頭悶腦,又倔又強。

  他拿起我的手仔細看了一會兒說:你的手一看就是從前沒有幹過活,將來也幹不了活的那一種。

  我說:是呀,難道你還指望我將來給你幹活嗎?

  他搖搖頭說「不是」,說:你放心,你嫁給我,我什麼活都不讓你幹;我絕不會讓你的手指泡在髒水裡,你的手要留著彈鋼琴。你的嗓子要留著唱歌。你的腳呢,要用來跳舞。

  我特別喜歡聽他那種獨特的、簡單得近乎詩意的話語,他這樣說,我也很高興,就說:那是不是所有的活都由你來幹。

  他說:好。

  我說:那你也要唱歌呀。

  他說:好,我一邊幹活一邊唱歌。

  我說:我在這邊給你鋼琴伴奏。

  我們都被設想中的這種生活給逗得樂了一會兒。

  然後他問我:鋼琴多少錢呀?

  我說:那要看什麼琴了……一般的一萬多吧。

  他說:那要好一些的呢?

  我說:多少錢的都有……十幾萬幾十萬的都有,我只要一萬多的就行了……沒關係,如果你沒有錢給我買鋼琴,我把我們家的那個給搬咱們家來。

  他無奈地笑笑。

  我注意到他臉色很差,蠟黃裡透著青白,就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覺得特別悶得慌。

  是的,那個地下室不通風,空氣仿佛是半凝固狀態,呆時間長了的確覺得有些悶。我說:那我們出去轉轉。

  他說不想動,出去更煩,又吵又擁擠,人和車都太多。

  其實我在那裡也呆得不舒服。平時不知道陽光的重要,真到了遠離陽光的時候,就會感覺有一絲寒意慢慢往骨頭裡滲,渾身無力,昏昏欲睡。地底下倒是一點聲音都沒有……潮濕、陰暗、與世隔絕……我抱著他說:感覺我們兩個好象躺在一個墳墓裡。

  我說:等你畢業了就好了,反正只有半年多了……到時候我們就會有一個有陽光的房子,有陽臺,我每天都躺在家裡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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