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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83

  是我的腳帶著自己回了宿舍,把我扔上了床。

  等我們宿舍的人接到媽媽的電話時,我已經在床上暈了幾個小時。淚水和汗水把頭髮完全打濕了,整個人軟成了一根麵條。她們來問我的時候,我說不出話來,只是發抖,眼淚流成了河。她們大吃一驚,急忙把我扶起來,要往校醫院送。我用了渾身的力氣,才啞著嗓子說出來:我要回家……

  半個班的同學都出動了,出去找車。從那一刻起,我身邊的親情、友情全都回來了……也許巴特爾真是我的災星。

  我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右手上了,那張紙條被我攥出了水。媽媽掰開我的手,看過這張紙條,乾淨俐落地把它撕碎,扔馬桶裡沖掉。

  我一直在昏睡……可怕的是,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想不起他的電話號碼,甚至連呼和浩特的區號都忘了。我拼命地在想,這個拼命的努力在那幾天裡,甚至超過了對他的思念。實際上,我也沒有在思念,我根本就沒有轉過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不停地在夢中驚醒,被一個又一個奇形怪狀的、沒有他的夢驚醒;媽媽整夜守在我床前,安撫著我無來由的痛哭。我只會啞著嗓子說:媽媽,媽媽……我退化成了嬰兒。

  一周後,我漸漸地清醒,漸漸地可以回憶一個又一個細節,但仍然麻木,沒有憤怒也沒有恨,只是麻木,只是恐懼。恐懼的感覺就在那個時候開始纏上了我……我從此開始害怕黑夜……當我驚醒時,我只會喊媽媽。我從來沒有喊過他,是他把我扔給了黑夜。

  清醒過來,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找他,我要問他,要他說清楚……可是,我一直想不起他的電話號碼,直到兩個月後,這個電話號碼才重新回到我的腦海裡……然後我開始咳嗽,不能出門,那個可怕的冬天。

  從早到晚地在咳嗽,咳嗽得睡不著覺,拿不住筆,只要走出屋子,就要戴上厚厚的兩層口罩。咳嗽得快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了。我不能聞任何氣味,不能坐公車,連晚報都看不了,紙張的氣味薰得我咳出了眼淚。

  我徹底地休了學。就像一個嬰兒,包得嚴嚴實實,被爸爸媽媽帶著,隔三差五地就去看病,做胸透。有醫生說是肺的毛病,有醫生說是支氣管炎,有醫生說是哮喘,還有極為玄妙的中醫給我號過脈後,說了一大堆誰也聽不懂的話。大把大把的藥吃了下去,一次又一次地胸透,醫生們很是為難。拍片子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但咳嗽一直不能止住。

  媽媽的一個在中日友好醫院的朋友偷偷建議她帶我去做一次核磁共振,說這麼年輕這麼個咳嗽法,怕不是好事。媽媽嚇得變了顏色。倒是我虛弱地安慰她說:不用,我沒事……

  我在媽媽臉上看到了痛悔。我不恨她,我誰也不恨。我沒有力氣去恨。我像一片薄紙一樣躺在床上,看黃昏的窗外掠過的活潑潑的鴿群……我知道,一段人生就此結束了……我不應該恨。

  我躺在床上的時候,漫無目的地想起過很多事。我的童年,小學,中學,大學……宿舍的同學來看過我,親親熱熱地給我講很多班上的笑話,我像個真正的病人那樣,疲倦地笑笑。

  我想起他的時候並不多,這真奇怪。也沒人跟我提起他,他就像當初出現時的那樣,忽地就消失了……爸爸媽媽封鎖了所有可能讓我想起他的消息……哪怕是新聞聯播中提到了「內蒙古」,都馬上關掉電視。

  不過是幾天的功夫,我瘦脫了形,吃什麼都吐,只能輸些營養液,氨基酸、葡萄糖。護士到家裡來給我打針,我乖乖地伸出胳膊,聽著媽媽不停地跟人家說著:勞駕了,謝謝了。有一次媽媽睡著了,我看輸完了液,自己撥下針頭,在手背上留下一大塊烏青。還有一次,我自己舉著吊瓶去衛生間,好象是瓶子舉得低了一些,出現了回血,針管裡忽地湧滿了我的血,紅紅的血,我呆呆地看著那一管生機勃勃的鮮血。

  再好了一些,我開始發瘋地反復想著一個問題: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我在夢裡都會哭出來:這是為什麼啊……

  難道就因為我讓他把頭髮剪了?他完全可以不剪……如果他告訴我,他寧可跟我分手也不會剪他的頭髮,難道我還會強迫他?為什麼……

  難道就因為他來北京這麼多次,我沒有讓他到我家裡去,忽然讓他來,反倒讓他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事……

  難道是他已經看清楚,我們互相間不可能給予幸福……

  一個又一個「為什麼」沒有答案的時候,我又開始發瘋地想:憑什麼。

  他憑什麼要這樣對待我,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我愛他,就會容忍他抬腳就走,就會他在前面走,我在後面哭著喊著跟過去……他以為他是誰?

  他憑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我為他付出那麼多;他憑什麼……

  但還是盯著家裡的電話,希望它能響起來;希望他能對我說:對不起。希望他能告訴我一個「為什麼」。

  有幾天,想去找他的念頭超過了一切;不管怎麼也要找到他,也要問他……

  可是,我虛弱得出不了門……當感到生命一點點遠去的時候,我恨所謂的愛情。愛情不可能戰勝死亡。

  我不是林黛玉,「只求速死」,我雖然已經絕望,看不到生命的意義,卻想活。

  其實,沒有一天我不在等待的……也許對於我來說,從此生命的意義就是等待……總覺得這一切不過是場夢,早晚要醒;他早晚會再度出現在我面前,微笑著告訴我:不過是一場夢……

  當我在病床上百般折磨的時候,想到他的莫名其妙的、沒有任何鋪墊的冷酷,我開始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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