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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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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沒有想到在我第二次來福州時,遇到的第一個熟悉的人是阿青,我沒有想到當初的阿青已經長大了,已經長得脫胎換骨。 那個黃昏,我們一起坐在福州的東街口,這裡一直到午夜還是人聲鼎沸,一對對時尚的男女從我們身邊依偎走過,呢喃私語。迪吧的聲音像潮水一樣從玻璃門奔瀉而出,都市青年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我說起了我的憂鬱,我以前的工作,和此刻的失業。我不知道一年後,重返福州,是否還能站穩腳跟。我說,我還想幹新聞,還想做記者。我喜歡這個職業,我不知道離開這個職業後,我還能幹什麼工作。然而,整個福州只有兩張報紙。一張叫做《A報》,一張叫做《B報》。我先後在那兩家報社工作過。我知道報社是許多大學畢業生嚮往的地方,而我離開後,再要回去,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兩家報社都不會缺人的。 阿青說,最近聽說福州有一張新報紙要創刊,大街上到處都是它的廣告,你看— 阿青抬高手臂,指著一幢高樓的頂層。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看見那裡豎立著一面巨大的看板,雪亮的燈光照著「C報」幾個大字,每個字都像門洞一樣巨大,下面是他們的宣傳口號—讀圖時代已經來臨。 第二天,我就開始找工作,尋找著那家名叫「C報」的報社。行走在福州街頭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像漂泊在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一樣惶惑而無助。我的手插在褲兜裡,捏著僅有的薄薄的幾張紙幣,不知道我能否在這座城市再度生存下去,不知道明天的早餐在哪裡。為了媚娘,我再度來到這座城市,可是媚娘在哪裡?她的身影還會在這座城市出現嗎? 幾經打聽,我走進了位於城市東部一幢很高的寫字樓裡,一位矮小的老年男子接待了我,他戴著一副黑邊眼鏡,全身陷在沙發中,態度很倨傲。他在和我面談時,一直在不停地抽煙,是那種幾十元一盒的軟包中華,讓我心中生出民脂民膏的念頭。他開始向我提出一些問題,用那種強烈的居高臨下的腔調。我強烈地忍受著,忍受著要在他那張贅肉橫生的臉上劈劈啪啪打出幾聲脆響的念頭。現在想起來他的那些問題是多麼初級,他問我有車子嗎?以後採訪該怎麼解決交通問題?我說我可以先買自行車,再買摩托車,再買小汽車,只要報社效益好。他還問我有沒有作品發表,我把自己出版的幾部作品擺在他的面前,他一下子不作聲了,沉默地望著我,他的眼鏡幾乎要從鼻樑上跌落下來。過了一會兒,他懷疑地問道,都是你寫的?我說,我上大學就開始發表文學作品,我在本城媒體《A報》和《B報》都工作過,我做過多年記者。他吐出一口煙說,好啊,好啊,你先填張表,明天來參加筆試。 筆試是在一座小學校裡進行的。那天剛好是星期天,學生不用來上課。空蕩蕩的校園裡遊蕩的都是像我這樣年齡的應試者,足有上百人,一個個忐忑不安,誠惶誠恐。有人在臨陣磨槍地背誦書本,有人在打聽會有什麼題目,還有人急急忙忙地趴在桌子上抄寫夾帶。 試卷發下來了。我流覽了一遍,發現試題出奇的簡單。填空題是「新聞五要素」、「政治局常委」,問答題是「什麼是新聞」、「什麼是倒金字塔結構」等等這些最簡單的常識性問題。如果連這樣的問題都回答不上來,那就說明你是一個新聞門外漢。 最後一個題目也許有點難度—假定在某地發生了一起礦難,而正面採訪會受到阻撓,你該如何採訪?請寫出採訪計畫。 在我的記者生涯中,我採訪過不下十次礦難,而幾乎每次採訪都會受到種種刁難和阻撓。那些煤礦主一般是不會告訴你事情真相的,就像他們家中出現了扒灰亂倫這樣的醜事,唯恐外面的人知道一樣。這些腸肥腦滿的傢伙關心的只是自己口袋裡的鈔票,而不是那些活生生的突然就泯滅了的年輕生命。我每次都是以不同的身份介入暗訪。有時候是遇難者的家屬,有時候是來到煤礦尋找工作的流浪漢,那些倖存的礦工會告訴我一切,關於礦難的一切,還有他們異常悲慘,說不出來危險什麼時候就突然降臨的生活。 那天考試時,我很早就交卷了。我寫了自己瞭解到的煤炭的黑幕,我計畫採訪的,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礦難,而是隱藏在煤炭背後的利益鏈條。 三天后,我接到了報社的錄用通知,他們說,我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 就這樣,我又在福州做了一名記者。報社對記者分口,我被安排跑公安口。公安機關破獲了什麼大案要案稀奇古怪的案件,我都會像獵犬一樣,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和同城的另外兩家報紙搶奪新聞。 我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個夏天裡,在我採訪的過程中,我經歷了一次次的震撼和裂變。 3 那時候,在媚娘的面前,我總像個小弟弟一樣。她高大豐滿,性情奔放,她幾乎和北方的我一樣高,以至於我一直在懷疑她是不是身上有著俄羅斯的血統。 我們走在一起時,總喜歡手指糾纏在一起,遇到迎面而來的自行車和洶湧的人流時,她總像個大姐姐一樣跨前一步,用自己豐滿的身體阻擋著我,讓我感動。每逢我的休息日,我們就在東街口天橋上相會,然後沿著筆直的八一七路,一路南向,穿過有著一棵非常高大非常蒼老的古榕的南門兜,穿過全都是手工藝品和旗袍唐裝商店的茶亭街,黃昏時分來到閩江岸邊的中亭街,那時的中亭街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古雅的閩劇樂聲在那些穿紅著綠臉上塗著一層厚厚脂粉的老太太口中唱出,讓人平添出一陣蒼涼。穿著緊身衣的少男少女腳蹬輪滑鞋,像風一樣刮過廣場,身後濺起一片驚呼。裝扮得富麗堂皇的遊船停靠在閩江邊,隨風飄來管弦樂聲和飄渺的歡笑聲。沿江擺開一排茶几矮凳,光著膀子的食客們觥籌交錯,大呼小叫,紅光滿面……這裡是福州最市井的地方。我們每次都會找個座位坐下來,然後伸手招呼小二—來兩紮生啤!每次我們都喝到微醉,然後一起打的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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