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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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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的整個早晨都屬於英文和古文課。我講課時,她就坐在後排;她講課時,我也坐在那個位置上。處於深山中的寺廟異常寂靜,只有潺潺流水聲從窗外傳過來,間或還有不知名的鳥叫聲。這座用寺廟改建的教室異常破敗,支撐屋頂的兩根柱子千百年來被蟲子蛀了無數的洞,輕輕一拍,就會掉落黃色的木屑。後來,在我離開福州,每逢有颱風登陸東南沿海,我就會想起這座寺廟,我就會替她們深深擔憂,我不知道那些破舊的房子還在不在。 媚娘站在講臺上,身軀挺拔,她柔軟的目光看著孩子們,那目光充滿了綿羊般的善良和溫柔。孩子們手中捧著殘破的課本,那些課本是我們從一所所學校,從一個個已經畢業了的學生家中討來的。 媚娘在領讀課文,她的英文發音非常純正,聲音甜美,柔軟而婉轉,像小鳥歌唱。孩子們齊聲跟著她朗讀,聲音雜亂而清脆,像水花四濺。有孩子讀錯了,她走下講臺,慈愛地用手掌輕輕地拍打著孩子剃光了的腦殼,受到驚嚇的孩子釋然地笑了,她也笑了,教室裡的孩子都發出輕鬆的笑聲。 那是我所見過的中國最殘破的教室,那也是我所見過的中國最友好最輕鬆的課堂氣氛。 我想,媚娘真好。她那麼美麗又那麼善良,是佛祖把她送到了我的身邊,讓我們相識,我必須好好對待她。這麼一個美好的姑娘,我能夠和她比肩攜手,能夠和她共浴愛河,我應該滿足了。難道我還一定要貪圖結果嗎? 我想,如果不是佛祖讓我們相識,為什麼我們會來到這裡,會來到這個深山之中的寺廟,把我們的知識,盡我們所能,傳給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這些寺廟收養的孩子,這些小小的佛門弟子。 我想,認識她,是佛祖的旨意。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分手了,那也是佛祖的旨意。我不能違背。 我所能做的,只是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 五一廣場是福州市的中心,夜晚的五一廣場是福州最熱鬧的地方。 黃昏來臨的時候,廣場上的五彩華燈就一齊亮起來,將地面和天空照耀得如同白晝。廣場上聚集了無數的人。時光儘管已經是深秋,但福州的深秋並不寒冷,街樹依然青翠欲滴,枝頭綻放著鮮豔的花朵。在北方,這個季節早已經寒風呼嘯衰草連天,人們穿著厚厚的臃腫棉衣,哈著凍得通紅的雙手,急巴巴地趕回生著熊熊炭火的房間,而在這裡,深秋才是最詩意最浪漫的季節。 那天夜晚,我和媚娘來到五一廣場,廣場中央人頭攢動,草坪上放置著巨大的音箱,音箱裡正播放著節奏強烈的樂曲。人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年輕的和不再年輕的,在一起和著節拍起跳。那種整齊劃一的動作讓人震撼,也讓人激動。人人臉上綻放著微笑,連空氣也變得急躍而興奮。在別的城市裡,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這樣讓人激動,讓渾身的每個細胞都在勃勃跳動的場景。 我和媚娘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我們和著節拍起勁地跺腳,輕快地旋轉。人群如洪流,我們是洪流中的兩朵浪花,我們被幸福地裹挾著,被淹沒,又被浮起,心緒和靈魂在城市的上空,在暗夜的上空,輕輕地飛翔。 一曲罷了,我們身上有了細密的汗珠。我們用手掌在臉頰邊扇動著,尋找到了一張木條座椅。剛準備坐下去,突然聽到有人叫媚娘的名字。 我們回過頭,看到眼前站立著一個小巧玲瓏的女子。頭髮黃黃的,很長很長,披散在腦後,她小小的腦殼幾乎不勝其負,微微地仰起臉,她臉部五官小巧,無可挑剔。 一個非常精緻非常秀氣的南國佳麗。 媚娘告訴我說,她的名字叫阿蓮。 我清楚地感覺到媚娘在距離我愈來愈遠,但是我無法把握她,我無能為力。她也無能為力,我相信她是愛我的,就像我也愛她一樣,但是那一紙婚姻證明如同深深的鴻溝一樣隔絕了我們,我們無法跨越。 媚娘常常對我說,她有一種犯罪感,她不是一個好女人。如果不是丈夫出國,遠隔千山萬水,她絕對不會走出這一步。 我總是在安慰她,可是,每次說著說著,我就感到羞恥,我不是在安慰她,我倒像是在為自己解脫。我無法自圓其說。 我說,應該受到譴責的是我,你沒有錯。沒有人會責怪你。我應該被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中,因為是我引誘了你。 我說,食色性也,性欲怎麼能強行壓抑?它就像洪水一樣,你無法堵塞它,你只能疏導它。強行堵塞,必將引起大壩坍塌,洪水滔天。 媚娘說,我想起了少年時代讀的一篇小說,一位女子,剛結婚就死了丈夫,在過去,已婚女子是不能改嫁的。漫漫長夜,她無法度過,就把一盒火柴傾倒在屋子裡,然後一根根撿起來,重新整整齊齊地放在火柴盒裡。然後又胡亂地倒在地上,又撿起來……就這樣,她熬到了天亮,熬過了一天又一天。少年時代,我不能理解那個年輕寡婦的舉動,總在想著,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啊,現在,我理解了。 那段日子裡,正有一部叫做《魔戒》的電影在福州的電影院裡火熱上映,我們一起去看。《魔戒》讓一貫冷靜的電影院場場爆滿。那部據說是電影問世以來投資最大票房收入最高的影片,我們一直認為是空前絕後的。那些唯美的畫面和曲折的情節讓我們驚心動魄目瞪口呆,在觀看的過程中,她一直抓緊著我的手,和滿場的女觀眾一同尖聲驚叫。那時候,福州的年輕人中流傳著這麼一句話,如果你想和女朋友有進一步的進展,你就帶她去看《魔戒》,因為在劇情高潮時,她會不自覺地抓緊你的手,不願放開。 我對《魔戒》已經沒有多少印象,然而,那裡面的一個情節我至今還記憶猶新—甘道夫被炎魔的火鞭纏卷住了腳腕,他的雙手緊緊地扒著懸崖,可身體卻在一寸寸地向懸崖下墜落。亞拉岡想回身救他,可相隔著深深的峽谷。那一刻,漫天的喧囂突然一齊靜寂,峽谷間只回蕩著甘道夫無奈的聲音,他在告訴亞拉岡—快走! 我記得我在看到這個場景時,流下了眼淚。以後很長時間裡,一想起這個場景,我還是禁不住淚水盈眶。因為甘道夫和亞拉岡的無奈,就是我和媚娘的無奈啊。又到了週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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