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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我穿著緊身的無袖T恤,黑色,下身是一條非常寬鬆的白色牛仔褲,非常霸氣的登山鞋。我留著長長的披肩長髮,蓬亂的長髮拂在肩頭,戴著寬大的墨鏡。我雙手插在褲兜裡,仰著頭,走過這些狹窄而曲折的小巷,讓明媚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我看著空中翻飛的小鳥和天空中流浪的白雲,我感覺自己像個行吟詩人一樣浪漫而從容。

  兩年後的今天,如果你還能記得當初有一個魁梧強壯的男子,悠然走過那些逼仄的小巷,好奇地觀望著那些佈滿滄桑的小屋,那就是我。

  事實上我一直很喜歡遊歷。我每到一座城市,都會先攀登這座城市周圍的山峰,暢遊城市周邊的河流,我喜歡親近自然,那些城市裡林立的高樓大廈總讓我感到拘謹而陌生,而在自然山水中,我才能感到放鬆和親切。

  每到週末,我總是一個人背起登山包,包裡裝著麵包和礦泉水,還有帳篷和一把長長的鋒利的藏刀。我急急地逃離城市,急切地撲到大自然的懷抱中。

  福州境內所有的山,我都登上了頂峰,有的山上人煙稀少,有的山上只有走獸和飛鳥。走在寂靜的山道上,我手握著藏刀,耳朵捕捉著身邊的任何聲響,那種冒險的經歷讓我感到舒暢而愜意。

  而在北方生活的那些年,我曾經一個人橫穿了內蒙古大草原,沿著黃河走到了西藏,為了收集陝北民歌,我的足跡遍及榆林延安上百個山村,從敦煌走到了嘉峪關穿越了戈壁沙漠……我有過好多次死裡逃生的經歷,用一把刀和群狼從午夜對峙到天亮,用一根木棍打退了五名劫匪,連續三天高燒不退,走出沙漠昏倒在小村邊……但是我活下來了,一直活到了今天。艱難而冒險的經歷已經將我錘煉得堅韌而頑強,讓我知道了活在當下是多麼的重要。

  朋友們都說,我生不逢時,我不應該生在現代的和平年代,我應該生活在刀槍爭輝馬鳴蕭蕭的冷兵器時代。如果在那個年代,我絕對是一員鎮守邊關或者攻城拔寨的戰將。我也常常這樣自以為是地想,幻想著自己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首,一聲呼喝讓天地變色;幻想著自己率領鐵騎旋風般掠過茫茫草原,鐵蹄敲打著大地的胸膛。秦地好武,我從小習武,可現在只能用來健身;我練成了掌劈石塊的手臂,現在也只能在鍵盤上敲打出一行行柔性的文字。我一聲歎息。

  我出生在北方,他們戲稱我是來自北方的狼。他們說,南方不會出產我這樣兇悍的男子。

  在我出生的那片土地,強勁的風沙和酷烈的乾旱培養出了那裡的人們豪爽的性格和堅韌的意志,還有至死不回的強悍,所以他們能夠在兩千年前走出函谷關,在短短的二十年內連滅六國,統一天下;所以他們能夠在幾十年前和流浪而至的東北軍發動兵諫,捉拿當時的最高領袖。在那場全民奮起的戰爭中,一路勢如破竹的日軍第一次受挫在喜峰口,是我們家鄉的部隊用大刀阻擋了日軍飛機坦克的進攻;日軍一直無法染指西北,無法開闢出另外一條進攻陪都重慶的通道,是因為我們家鄉的軍隊用血肉之軀在黃河岸邊築起一道新的長城。

  我的姥爺、爺爺和外公都是在那場戰爭中戰死沙場,外公當時是國民政府軍上校團長,爺爺是師參謀長,而姥爺則是黃埔一期的少將,他是抗日名將孫蔚如手下最得力的悍將。他們的故事我們都是從外婆口中得知。外婆說,在扼守中條山的那場戰爭中,前方將士傷亡慘重。爺爺回家徵兵,他站在縣城外的打麥場上振臂一呼,整村整村的青年都跟著他開赴前線。而每場戰役下來,幾乎家家戴孝戶戶焚香。

  我想,如果給我一次機會,我也會像祖輩那樣保家衛國戰死疆場。

  和所有的福州人一樣,我攀登最多的是鼓山。那是福州郊外一座久負盛名的山,小巧玲瓏,但是非常美麗,就像福州的女子。

  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登頂的鼓山顯然無法讓我盡興,我每次都會繼續攀登,沿著狹窄的落滿了松針的臺階,那些臺階非常陡峭,我會一直登上鼓嶺。站在鼓嶺,極目遠眺,蒼山如海,飛雲如霧,讓我胸襟大開。我每次都會在那座只有一個和尚的廟宇裡,吃一碗味道清淡的素面,然後踏著如血的殘陽下山。

  有一次,我向阿蓮說起了鼓嶺的種種妙處,阿蓮說,下次去的時候,帶上她和娜娜,她想讓一直在她懷抱中長大的娜娜接受陽剛的教育,讓她堅強起來。我答應了。

  我和阿蓮帶著娜娜登鼓山是在一個早晨,太陽剛剛升上東邊天際,鼓山下已經人流穿梭。她們穿著運動衣衫帶著乾糧和水,仿佛遠足一樣。娜娜很高興,她唧唧呱呱地叫著唱著,好像剛出籠的小鳥。阿蓮也很興奮。她說,在福州生活了這麼多年,從來不知道每天會有這麼多人來登山,她以後也會和娜娜經常來的。

  我拉著娜娜的手,沿著青石板鋪就的臺階向上攀登。然而,只走出了幾十米,娜娜就氣喘吁吁,她一連聲地說,走不動了走不動了。阿蓮在後面推著她。我們終於走到了第一個亭子下,娜娜已經滿身汗水,她嘴唇慘白得嚇人,坐在地上,好像要虛脫了。我們只好作罷。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暗暗心驚,娜娜到底怎麼了?她的身體怎麼會虛弱到了這種地步?

  4

  那天夜晚,我坐著那輛一路轟鳴的卡車來到三明,住宿在一晚20元的旅舍裡。

  我沒有洗澡,事實上那家殘破的旅舍根本就沒有洗澡的設施。我躺在髒兮兮有點黏黏的木板床上,看著天花板上起落的蒼蠅,聽著窗外的喧鬧聲,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黑社會不會找到這裡,找到這裡我也可以報警,我閉上眼睛,仔細地品味著幸福一刻,深深地感歎到,活著真好。

  我關上房門,連衣服也沒有脫就沉沉睡去。睡夢中,我和阿青坐在新買房子的陽臺上,陽光把阿青照耀得通體燦爛,阿青咯咯笑著,笑聲像鴿子一樣飛向高遠明淨的天空。

  半夜時分醒來,我想到了阿青,那個幾百里之外的阿青。我想,在這個世界裡,只剩下阿青讓我牽掛。媚娘已經出家了,我也許今生今世都無法見到她了。

  思念如潮水,洶湧地湮沒了我。我突然前所未有地想念阿青,多麼好的阿青。在我受到追殺時,只有她在牽掛著我。她說,她不要求我有錢,只要求我就生活在她身邊,她能夠天天看到我。她說,我是她的唯一依靠。

  我想趕快回到福州,我想立刻見到阿青。經歷了生死考驗,我才知道了阿青對我多麼重要。

  一直到天亮,我都沒有再合眼。我在心中規劃著和阿青的未來,想像著和阿青在一起的生活。阿青無家可歸,我答應她,一定要買一座房子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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