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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這十個人給自己的宅院起名為「十不全」,磕頭拜了把兄弟。每天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鬧鬧的,倒也是其樂融融。

  然而,就是這十個人,卻使慕雨瀟做下他此生最不能原諒自己的一件事。

  那是春日的一個晚上,老大「另闢蹊徑」帶著老十「沉默是金」來找慕雨瀟,能說話的不講,卻讓「沉默是金」比畫。慕雨瀟看明白了,他們想女人了。「沉默是金」又一陣比畫,慕雨瀟又明白了,他們原想去城裡逛窯子,可路遠,不方便,又怕人家不讓進,想請慕爺把窯姐找到寨子裡來。慕雨瀟立時吩咐曲東民去辦,對這十個人,他從來都是有求必應。

  曲東民頭一次找的是一個老窯姐,四十多歲,他知道這事不同尋常,得找個閱歷豐富的娘兒們,並且還事先把話挑明,說是要伺候幾個怪人。那女人滿臉的不在乎:「怪?豬八戒怪不?牛魔王怪不?老娘我來者不拒。」可是,當她隨曲東民走進「十不全」住的院子,一見那十個人,還是嚇得尿了滿褲襠水。

  「十不全」嫖女人的事,隨當年的春風一起吹進瀋陽城,可在城裡東家進西家出地轉了一圈後,事就變味了,說那十個怪人都長得青面獠牙,肚子底下的東西既帶鉤又帶刺,掏人一下,連小腸都能帶出來;還說不止是十個怪人,還有一隻猩猩,也跟著禍害女人;更有甚者,如親眼所見般說,那些女人被糟蹋後,都被黃花寨以大價錢賣給了山裡的老光棍。聽了這些有影沒影有枝添葉的話,慕雨瀟先大笑,後冷笑,讓老關東領著人去城裡,看誰咋呼得歡,就把被「十不全」處理過的女人嫁到他家去。

  老關東辦事認真,當天就逮住一個,是個滿人,在酒店裡大罵黃花寨,大罵慕雨瀟。曲東民把那個第一次陪「十不全」的老窯姐贖出來,拿槍逼著那剛過二十的滿人跟四十多歲的老窯姐拜了堂。消息傳出,整個瀋陽城都老實了,誰也不敢再在公開場合講「十不全」的事,更沒有人敢編排黃花寨的不是。

  慕雨瀟沒有想到這事竟有這麼大的震懾作用,比刀槍都好使。從此以後,凡是送進「十不全」的女人,都先拿錢贖出來,然後,看哪個滿人不順眼,就把這髒女人嫁到他家裡去。

  滿人吹城儀式中,慕雨瀟大勝而歸。但好多天過後,一想起對峙中滿人眼中的那種不屈不撓,仍覺心裡不舒坦。於是,他派人喊來了曲東民。

  沒等曲東民坐下,慕雨瀟就問:「現在『十不全』那兒有沒有女人?」這事一直由曲東民操辦,慕雨瀟從來不過問。

  曲東民說:「才贖出來一個,剛兩天。」

  慕雨瀟說:「這個女人得嫁個好人家。」

  曲東民問:「大哥心裡有譜了?」

  慕雨瀟說:「現在城裡的滿人誰最有錢,誰最有勢力?」

  曲東民想都沒想:「當然是關老爺了。」

  慕雨瀟又說:「吹城是誰領的頭?」

  曲東民說:「也是關老爺呀,大哥不是已經看見了嗎?」

  慕雨瀟冷笑一聲:「你馬上去關老爺家,就說我慕雨瀟要跟他做兒女親家了。」

  關老爺家坐落在大東門裡,是一個坐北朝南的二進大宅院。院四周牆高丈餘,頭道門旁石獅蹲立,鐘鼓磴、上馬石一邊一個。進得門來,磚楣單簷的福字影壁橫亙門裡,把院子遮擋出幾分神秘。院內樹木多為丁香、皂角,樹下巧置奇石奇花,環境很是優雅。二道門,兩側為磚花隔牆,門為彩花木雕。正對房門有北房五間,前後圍廊,房基座均為石條鑲邊,房體青磚小瓦,硬山到頂。院子兩側各有廂房五間,耳房兩間,所有房屋均青磚抹縫,山牆正面頂部附有蓮花紋磚雕。

  關老爺家人都住在二進院子裡,關老爺和夫人住在五間正房裡,兒子關屏山與兩個老婆住在兩旁的廂房。關老爺住的是典型的滿人住宅,五間房被一間燒火的灶房隔為兩處,東邊一間為侍女所住,西邊三間擴為一大間,屋內一鋪萬字炕,南北睡人,炕面較寬,靠西牆的一面炕很窄,按滿族的規矩,是供佛龕的地方,也可以供別的什麼神靈,關老爺家供的就是關公關老爺。

  曲東民到關家時,關老爺正在生氣,杯子碟子摔了一地。導火索是剛才上茅房,三尺長的大辮子沒處理好,不知怎麼就從肩上溜了下來,滑進糞坑。他全然不覺,使辮梢在糞坑裡足足泡了好一陣,站起身,準備提褲子時,才發覺那辮梢濕乎乎地貼在屁股上有些不對勁。

  老婆一邊給他擦洗,一邊數落著說:「剪下去得了,你看現在還有幾個留辮子的。」

  關老爺眼睛瞪得像牛:「誰愛剪誰剪,我就是不剪,就是不剪,就是不剪!」提起這事,他愈覺生氣。是的,大清垮了,民國了,可也沒聽哪個總統下令剪辮子,也沒見哪個法典裡說,留辮不留頭,怎麼說剪就一陣風似的,全都剪了。你漢人剪也就剪了,你說你滿人跟著湊什麼熱鬧,咋的?辮子是瘤子,是疥子,是痔瘡啊?留著它,礙你什麼事呢?「啊,礙你什麼事呢?」關老爺氣得竟把心裡想的話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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