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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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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爺聲音不大,卻透著讓人心悸的威嚴:「你給金爺捎一句話,說胡爺我就護三樣東西,一是家裡供的神,下窯的沒神保護不行;二是關裡人,那都是我的兄弟;三就是唱二人轉的,煤黑子一年到頭就這麼點樂呵,不能讓誰隨便給攪了。走,閨女,收拾東西,咱們走,胡爺送你們出山。」 胡爺領著幾百人,一直把花小尤他們送出幾十裡地,才往回返。臨分手時,胡爺說:「閨女,唱得好,胡爺愛聽,以後有什麼烏龜王八找你麻煩,別忘了,這山上有個煤黑子胡爺。」 看著胡爺遠去的背影,花小尤說:「胡爺真是關裡人嗎?」 老關東說:「那當然,山東滕州人,毛都不差。」 花小尤沉吟半晌,說:「跟我們東北漢子一樣。」 老關東這些日子一直處在興奮之中,幾乎是每到一地,都能碰上他從關裡領來的人。這些人幹什麼的都有,大肚蟈蟈也是靈機一動,把這些關裡人在東北幹的營生編了個快板小段,每到關裡人多的地方,就說上一段。 那詞是這麼寫的: …… 砍樹的,放排的,幫著人家奶孩的, 打獵的,下套的,光著屁股采藥的, 淘金的,扛活的,背著老爺過河的, 種地的,放馬的,下河摸魚穿褲衩的, 賣皮子的,賣木耳的,專在墳地看小鬼的, 挖人參的,抓飛龍的,趕著大車起五更的, 下煤窯的,採礦石的,吆五吆六趕大集的, 脫大坯的,壘大牆的,守在家裡賣大炕的。 還真就跟大肚蟈蟈唱的一樣,闖關東的人絕大部分人從事的就是這些工作。不過,看得出來,他們是滿意的,這從那紅紅潤潤的臉和他們對老關東的熱情上就可以看出來。如果不是這樣,在這深山老林子裡碰上老關東,還不得把這個「小騙子」砸巴死啊。 老關東興奮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能天天跟花小尤在一起,並且是天天坐在一個扒犁上。老關東十五歲剛過,男歡女愛的事在他心裡也就剛剛長出個小尖尖,像他在山海關的城門樓底下拉的那小屎尖尖一樣。他沒想過要愛花小尤,或者說要娶花小尤為妻,他只是喜歡,喜歡看花小尤,喜歡聽她說話,喜歡聽她笑,喜歡看她演戲。連花小尤上廁所他都想看,並且也看過,農村有的茅房是用包米秸子圍的,他就在那包米秸子縫中看過,他倒不是想看什麼東西,他只是喜歡看,花小尤做什麼他都願意看。他也知道慕雨瀟愛上了花小尤,花小尤以後也許就是他的乾娘。但他還是喜歡,如果有人領他來到懸崖,指著那萬丈深淵說,你要是真喜歡花小尤,你就跳下去,他會毫不猶豫地一縱而下。 他每頓飯都要吃很多,經常是塞得兩頭都要往外冒,皆因為花小尤有一次說,你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要多吃飯。花小尤愛吃醬缸裡的鹹菜,每到一處,他第一件事就是到醬缸裡撈鹹菜。他感到最幸福的就是坐扒犁,這時候只有他和花小尤兩個人,花小尤給他講了很多京城裡的事、法國的事。這種時候,一般都是沒風的天,也不太冷,花小尤聲音輕輕的,軟軟的,像是從天上傳來的。他時常想,觀音菩薩駕著一朵祥雲從天上飄落,站在唐僧師徒四人面前,微笑著說「悟空」,大概就是這種聲音。他覺得心裡甜甜的,很受用。於是,他喃喃地說:「姐,我困了。」花小尤就說:「睡姐腿上吧。」他就躺倒在花小尤的腿上,花小尤把貂皮大衣的扣子解開,把大衣的下擺蓋在他的身上,手輕輕地拍著,嘴裡哼著小曲,於是,他就睡著了。 花小尤也很喜歡老關東,喜歡他的機靈,喜歡他身上挺像自己的那股邪氣,她覺得這孩子也挺可憐的,七八歲就沒了爹娘,自己一個人闖到關東來,爹娘如果地下有知,該多心疼啊!想到這裡,花小尤把大衣下擺又給老關東掖了掖,手拍下去也輕了許多。 他們這次是到一個林場演出,林場在大興安嶺深處,清一色的圓木房子,有百八十間。 舞臺搭在一個加工木材的大木棚裡,棚中架了四個用汽油桶改制的大爐子,木頭畢畢剝剝地響著,燒得汽油桶熱得烤人,棚子裡溫暖如春。 這裡也有老關東認識的人,聽他們講,這山滿山都是寶,冬天和春天,他們主要就是伐樹,專砍那些足有一抱粗的圓木,等江裡開化了,再把那些圓木紮成木排,順江放下去。夏天,他們就上山采藥挖「棒槌」,碰上運氣好,挖它個九兩老山參,一輩子吃穿都不愁了。秋天則鑽老林子打獵,那獵物多得直往你槍口上撞,什麼時候回家,不是看太陽落沒落山,而是決定於是否還能拿得動自己的戰利品。冬天,他們有時候也出來打獵,這時節,動物的皮毛最好。這裡的人都會滑雪,槍法也好,爬峭壁,鑽林子,個個靈得都像老山猴。 東家是一個滿人,叫鈕赫,五十多歲,很壯實的山裡漢子。這附近百八十裡範圍的林場都是他家的,據說是當年乾隆爺賜給他祖上的。人們在這裡伐木,他給工錢,打了獵物,挖了山參草藥,他收購。開演前,鈕赫領著一些人來到大肚蟈蟈面前,說:「今兒個,你們得唱一宿。」大肚蟈蟈一愣,剛想說什麼,鈕赫一擺手,又說:「這是給你們的報酬,看行不,不行,再加。」隨來的人把手裡的東西放在大肚蟈蟈面前,大肚蟈蟈看了看,是一張虎皮,六七張狼皮、貂皮,還有五六隻老山參。大肚蟈蟈說:「東西是不少,那張虎皮就夠值錢的了,問題是,累呀,受不了啊,能唱的只有上邊這個眼,下邊的,就是我給你們唱,你們也不能願意聽。」鈕赫又說:「你下邊那個眼能整出動靜來,我們也願意聽,你不知道,這兒年八輩不來唱唱的,就讓他們好好過過癮吧。你唱累了,讓吹喇叭的,拉弦的,都上,整什麼都行,總比老北風鑽驢棚的動靜好聽吧,你要不嫌鬧得慌,我們自己也上去號兩嗓子,半夜時,咱們再喝點小酒,你聞聞,麅子肉都烀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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