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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第八章

  花小尤逛窯子來了,帶著她的國爾木。

  花小尤去的這個妓院是一個姓朱的浙江老客開的。名字很有特點,叫「春宵一刻」。

  民國初年的東北有三多:鬍子多,煙館多,妓院多。東北人開妓院也像他們的性情一樣,喜歡直來直去,營業方式幾乎是千篇一律。暗門子裡小屋不大,沒有窗戶,只一鋪炕,一個櫃,連把椅子都沒有。嫖客進屋就脫褲子,直奔主題,折騰個狗乏兔子喘,扔下錢走人,茶館裡還有人等著扯閒篇哩。

  朱老闆開的「春宵一刻」在瀋陽一亮相,可讓東北人開了眼了。那是一個仿四合院的二層小樓,臨街的門兩旁是一溜大玻璃窗,窗上垂著半透明的輕紗,終日裡有歌伎在裡面款款而坐,或手持琵琶,或輕撫瑤琴,一曲曲輕曼撩人的江南小調專唱郎啊妹的,把東北的爺們兒漢子唱得有事沒事都想往跟前湊合。進得門來,是一個寬寬敞敞的天井,天井裡種了幾十種江南名花,千姿百態,暗香迷人。房間分上下兩層,裝飾得富麗堂皇而又高雅脫俗。叫做什麼宮的是一等客房,叫做什麼府的是二等房,三等則叫做什麼居,什麼堂。房間裡設有桌椅,床也是那種躺上去令人飄然欲仙的軟床。這裡的窯姐是清一色的江南秀女,長得嬌小玲瓏,嫵媚可人,會吹拉彈唱,會吟詩作畫,還有的會一手推拿掐捏的絕技。雲雨過後,纖手一捏,只覺得渾身倦累蕩然無存。這些窯姐服侍客人的本領也是經過特別訓練的,淫吟有法,嬌喘有度,花活花樣更是層出不窮,把個蠢驢笨豬都會擺弄的粗糙活兒舞扯得霞光萬道、姹紫嫣紅。

  浙江老客把他們推銷茶葉絲綢的本事也用到了這皮肉生意上。每個月,都要從蘇杭選一個名妓到瀋陽來。進城時,由鼓樂前導,一頭俏驢披紅掛彩,麗人斜坐其上,秀目顧盼,香吻追魂。當天的報紙上還要登出麗人的大幅照片。麗人進城後的第一晚,要在「春宵一刻」舉辦奪魁儀式,那進程如同在拍賣行拍賣一件藏品一樣,老鴇子就是掌槌的拍賣師,一聲底價拋出,嫖客們開始舉牌競拍,最後誰出的價高,誰就是今晚的花魁,就可以與新來的佳人共度良宵。

  花小尤今天又是一身男裝打扮,上穿長袖白色襯衫,下穿西式米色背帶褲,沒戴帽子,短髮上別一枚紅色的蝴蝶卡。

  老鴇子不認識花小尤,但一看這身打扮和這只藏獒,就知道是大名鼎鼎的子玉格格到了。花小尤現在在瀋陽城可是家喻戶曉,二月頭滿人吹城,花小尤一笑弭刀兵早已被傳出了神話,皇家後裔不惜自降身份去唱二人轉,更是讓市井間聒噪出無數個閒話版本,最近又聽說已與黃花寨寨主慕雨瀟月下定情,不日即將大婚。一個接一個的新聞,一個接一個的出人意表,使花小尤比正如日中天的張作霖還引人注目。

  老鴇子也是南方人,見花小尤莞爾一笑,說:「子玉格格怎麼到我們這養狐狸的地方來了?」

  花小尤笑得比老鴇子還莞爾:「這幾天心情鬱悶,想找個娘們兒消消愁、解解悶。」

  老鴇子笑得有些內容了:「我這裡可是男人來玩的地方,姑娘們不大會侍奉跟她們上一個茅房的人。」

  花小尤笑得更有內容:「那不要緊,我可以教她們,藝不壓身嘛,多個本事總是好事,真要實在不行,我這還有只藏獒,它可是個男人,純正的男人。」

  老鴇子笑不出來了,她也聽過黃花寨的猩猩禍害女人的傳說,雖然不大相信,可人們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看來今天是有大麻煩了。她再也顧不上跟花小尤玩嘴了,「撲通」就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姑奶奶,您行行好,會出人命的,會出人命的。」

  花小尤大笑:「您這是怎麼了?剛才還伶牙俐齒的,一會兒工夫就拙嘴笨腮了,我就是來看看,會出什麼人命,快點,把你那些姑娘一個一個地都叫來,我挨個看看。」

  老鴇子還是磕頭。

  花小尤生氣了:「國爾木,上!」

  國爾木低吼一聲,往前撲了一步。

  老鴇子喊爹叫娘地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花小尤追出去喊:「讓她們把最好看的衣服都穿上!」

  其實,花小尤到妓院來只是想看看這些窯姐們的穿著打扮。在法國,她曾聽過一個著名的服裝大師的講座,那位服裝大師語驚四座,說他的靈感都來自於妓院,說妓女們敢穿會穿,她們的服飾永遠領先於時代潮流。

  妓女們一個接一個地來到花小尤面前。老鴇子倒不是特別害怕國爾木,妓院裡看門護院的打手有十好幾個,也都裝備上了快槍。她是怕花小尤身後的慕雨瀟,這個惡魔是萬萬惹不起的。

  花小尤感到自己沒有白來,這些江南窯姐確實會穿,平平常常的一件衣服,讓她們一拾掇,一搭配,就穿出了風韻,穿出了神采。花小尤很受啟發,二十幾個人看過後,腦子裡已粗略設計出好幾套時裝。

  最後一個姑娘出去後,老鴇子進來,一臉的畢恭畢敬:「子玉格格,本院所有的姑娘都在這兒了,不知您相中了哪一位?」

  花小尤說:「是所有的姑娘嗎?據我所知,您這兒還有一位正走紅的姑娘。」

  老鴇子臉上閃過一絲驚慌:「是還有一位,可現在正陪著陳旅長,門口站兩個衛兵,盒子炮張著機頭,誰也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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